第八十章

关于春桥的抉择,从青蓉的住处回去后,何凌山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笃定。

这可以说是何宗奎病后第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连许叔和都看出了他的好心情,打趣道:“小少爷预备什么时候回燕南去,三爷应当很挂念您吧?”

只是何凌山没料到,三天尚没有过去,家中就另起了一场不不大不小的闹剧。

新年已过,何公馆的账房先生们照例去向主人汇报账务,以便结清年间未付清的所有款目。杏蒙听他们说完,才发现何二太太不久前竟利用家中女主人的身份,前前后后地支走了六万块钱,不由吓了一跳。

何宗奎患病前,在经济上对这位年轻漂亮的夫人一向宽松,千八百块也任由她去花,从不过问。何二太太平日虽热衷玩乐,不过吃吃馆子跳跳舞而已,而置办衣装首饰,又是另外一笔开销,怎至于用去这一大笔钱。杏蒙疑心大起,当日就找到何二太太询问,何二太太一口咬定是娘家兄弟做生意闹了亏空,不得已向她求助,她才花了这笔钱接济。杏蒙一旦质疑,她就哭闹起来,指责这一家兄弟姐妹趁老子病重,一起来欺辱她这个势单力薄的后母,就连她花钱都要干涉。杏蒙不愿看她撒泼,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但何二太太这副态度愈发加重了杏蒙的疑心,第二日,她就找到何凌山,让他调查何二太太近日的经济往来。靖帮如今已是邑陵首屈一指的大帮派,门徒众多,办这桩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当天何凌山就得到消息,说是何二太太早把钱用得一干二净,去给一家新开张的公司投资了。而她投进去的数目,远远不止六万,其中或许还有她悄悄攒下的私房钱,全算在一起,居然有近十万之多。

这种投资在阔太太纨绔少爷们之间,倒是件很平常的事。不过怪就怪在,这家公司新成立不久,也从没见办过什么业务,似是个徒有其名的空架子。公司的董事原是个开照相馆的,收入勉强糊口,今年莫名其妙地阔起来,换了住处,出行都有汽车代步,架子摆得有模有样。起先何凌山以为何二太太是受到哪位闺中密友的蛊惑,才愿意一掷千金凑这份热闹。不料杏蒙听后,仅是笑了笑,说道:“她是那么容易被蒙骗的人吗?”

杏蒙向来温柔恬静,很少有这样言语讥诮的时候。对于女人间的心思,何凌山当然不能如她猜得一样准,只好问:“怎么回事?”

“我这一个猜测,实在有些毁人名誉的嫌疑。”杏蒙想了想,答道:“不如你以谈生意的名义,找那所公司的董事会一次面,我想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说完,她又思索一阵,补充道:“约见那人时,你先借一个他人的身份,不要让他知道你是何家的五少爷,见面之后再道明吧。”

她会这样吩咐,一定有她的道理,何凌山没有多问,见次日下午正好有空,索性就去办了这事。

那董事原本有些不愿相谈,言辞间多番推辞,何凌山没有功夫与他推让,索性令手下将那人半拘半请地带到了茶室里。

在数名大汉的簇拥下,一名个子不高的男人缩手缩脚地进来了。他年纪不过三十,打扮很登样。一身湖青色缎袍,外罩黑绸马褂,梳着分头,发丝溜光水滑,一张面孔也很白净秀气,倒有点阔人样子。隔着一道珠帘,这人隐约看见了里面的何凌山。

何凌山坐着的地方原是一张烟榻,只是摆设在上面的器具全被他扫到角落里,让他一双长腿得以叠放在身前一张椅子上。他正在审阅手里的一张卡片,几眼扫完之后,何凌山随意将它一抛,终于注意到战战兢兢站在帘外的客人。

“吴先生到了?”何凌山把腿放下,却不起身,径自招呼道:“进来说话。”

不等吴瑞石出声,身后的人便在他背上一推,让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何凌山面前。这样盛气凌人的态度令吴瑞石十分不快,他脸上浮起一缕红晕,气冲冲地道:“阁下请人作客的手段,未免太没有礼貌。我虽是个小小生意人,可也不是阁下能够随意侮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