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课(第4/5页)

鲁比站起身来,爱迪也跟着站起来。他一直在想他父亲的死。

“我恨他,”他喃喃道。

老妇人点点头。

“我小的时候,他对我很残酷。等我长大了一点,他更坏。”

鲁比向他走过来。“爱德华,”她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教你一个道理。愤怒是一种毒药。它从内部噬咬着你。我们以为,我们可以把仇恨当作一种武器,来攻击伤害过我们的人。但是,仇恨是一个弯弯的刀刃。我们去伤害别人,实际上却伤害了自己。

“宽恕,爱德华。宽恕。你记得你刚到天堂时感到的那份轻松吗?”

爱迪记得。我的疼痛到哪里去了?

“那是因为没有人生来就带着愤怒的。当我们死了,灵魂便从愤怒中解脱出来。但是,现在,在这里,为了向前走,你必须明白你过去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而现在为什么不再需要那样的感觉了。”

她触一下他的手。

“你需要宽恕你的父亲。”

爱迪想起了他父亲葬礼后的那些年。他怎样一事无成,怎样无处可去。长期以来,他一直幻想着一种生活——一种“可能已经实现了的”生活——一种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死以及继而母亲的病倒,便可能已经成为了现实的生活。多年以来,他都在美化这种想象中的生活,把所有的损失都归咎在他父亲身上:失去的自由、失去的事业、失去的希望。他从来没能超越他父亲留下的那份肮脏累人的工作。

“他死的时候,”爱迪说,“他将我的一部分也带走了。从那以后,我便无法脱身了。”

鲁比摇摇头。“你父亲并不是你没有离开码头的原因。”

爱迪抬起头。“那是因为什么?”

她理了理裙子,扶了扶眼镜。她起步要离开了。“你还要见两个人呢,”她说道。

爱迪刚想说“等等”,但一股冷风差点把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掀走。然后,一切变成了黑色。

鲁比不见了。他又回到了山顶上,在餐车式饭店的外面,站在雪地里。

他独自在寂静中伫立良久,直到他意识到老妇人已经一去不返。他转身朝门,将它慢慢地拉开。他听到了银餐具碰撞的声音和摞盘子的声音。他闻到了新煮出来的食物的味道——面包、肉和酱汁。那些在码头上遭到了噩运的人们的灵魂都聚集在这里,聚精会神地吃着、喝着、相互攀谈着。

爱迪踌躇着向前走去,心里明白他要干什么。他转身向右,来到角落里的车厢座前,来到了正在吸着雪茄的他父亲的幽灵面前。他感到一阵颤栗。他想到了老家伙从医院的窗户里探出身去,半夜里孤零零地死去。

“爸?”爱迪轻声叫道。

他的父亲听不见。爱迪靠近一点。“爸,我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感到胸口一阵憋闷。他在车厢座旁边跪下身来。他的父亲近在眼前,爱迪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胡子和揉破了的雪茄烟头。他看到了他疲惫的双眼下面的眼袋、弯曲的鼻梁、手背上突出的关节和工人特有的宽肩膀。爱迪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他意识到,若论自己在人世间的躯体,他现在已经比他的父亲老了。从各方面来讲,他都已经活过他了。

“爸,我恼过你。我恨过你。”

爱迪泪盈满眶。他感到胸中一阵撼动。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里排泄出来。

“你打我。你不理睬我。我不明白。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他深深地、痛苦地吸着气。“我不了解实情,行了吧?我不了解你的生活,不了解发生的事情。我不了解你。但是,你是我的父亲。我现在不再计较了,好吗?好吗?我们能让一切都过去吗?”

他的声音颤抖着,越喊越高,直到那哀嚎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声音。“行了吧?听见了吗?”他嚎叫着。然后,轻柔地:“你听见我的话了吗?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