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旧梦 秋千架上,似坐着那个长安姑娘。……(第3/3页)

两位皆是开明之人,到最后,这择夫的权利便直接丢给了当事者。

女儿喜欢,便好。

于是,从七品寒门小吏,到京畿高门权贵,再到天子座下的数个皇子,皆动其心。

为貌,为名,为权,为利,自然也有为情的。

李慕亦在其中,他为的是她的笑。

幼年宫宴上头回相遇,粉妆玉砌的瓷娃娃依偎在母亲怀中,由侍女喂着一盏酪樱桃。

冰黄色的蔗浆裹着鲜红的果肉,在她朱唇口齿间缠绵。

一口咽下,原本就欢脱娇俏的面庞上,笑意更盛。

“六表兄,给你。”瓷娃娃捧着一盏酪樱桃,踮足推给他,“你不开心吗?”

“吃这个。阿昙保证,吃完你就开心了。”小姑娘头上铃铛作响,臂弯间披帛翻飞,也不待他反应,便已经舀了一勺喂给他。

“好吃吧?”她笑,春风入眸,日光流泻,一下点亮了他的人生。

在他七岁的生命里,他一直孤寂而沉默。

他是苏贵妃亲子,原该受尽荣宠。

只是外头皆道,苏贵妃生他时伤了身子,月中抑郁又变了性情,无端恼怒他。

皇帝为安抚苏氏,便也不甚亲近他。只考虑他未足月而生,便将其丢给了医女出生的穆婕妤。

于是,因着天子和苏贵妃的态度,各宫及宗室间,几乎无人同他往来。

那一年,四岁的天之骄女拖着长长的裙裾,丝毫无惧座上人眼光,绕过半个殿宇,喂他一盏酪樱桃,成了他梦里的光。

群芳散尽,雁过无痕,茫茫白雪落下。

临近敦煌郡的一座破庙里,当年被众星拱月的姑娘,如今衣衫褴褛,浑身发烫地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从长安一路走来,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到这一刻,她觉得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勉强睁开眼,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尤觉荒唐,到了这般田地,她竟然还会梦到他们的初相识。

意识慢慢回笼,她方猛地挣扎起身,“涵儿!”她急切又惊恐地呼唤。

庙中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涵儿!”

“——”孩子在今岁早春一场风寒高烧后,便蓦然失去了言语,再不能说话。此刻听到呼唤,慌忙从外头进来,手中捧着一汪雪水,指了指她干涸开裂的唇瓣。

裴朝露呼出一口气,蹲下身来,看着他腾出一只小手,蘸着一点冰凉水渍,抹在她唇口。

“嗯——嗯”孩子将掌心的水推过些,示意她饮下。

却转瞬自己喝了了一口,在口中含了半晌,方指着母亲示意张开唇口。

裴朝露抱起他,抵住他额头无声流泪,片刻由他将口中含着的水一点点渡给自己。

雪水太凉,那是孩子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也是他仅有的温暖了。

黑夜昏沉,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一点光亮。

光——

新婚夜,李慕揽着她,唇畔冰冷却话语温柔。

他说,“阿昙,我握住光了。”

裴朝露又想起方才的梦境。

她想,如果可以,那年春日宴,她一定不会喂他那盏酪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