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睁开眼睛，我就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家里的天花板上有一条条古旧的木纹，偶尔还能见到某些人的脸。

什么都看不见的雪白墙壁反倒更奇怪。一瞬间，我还在想是不是来到长寿中心了，但又很快明白我是在医院里。因为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喜久，你醒啦？”

往床脚看去，就见到了老佐的脸。我睡在六人间里靠窗的床位。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我和老佐之外，就没人了。原来医院里也会有没人的时候呀，我又在想奇怪的问题了。

“其他人呢？”

“只有你跟另外一个人。不过那一位临时出院了，过完年才能回来。”

我想起今天是圣诞节了。我怎么专挑这时候病倒呀？因为这不合时宜的病倒，我甚至想咒骂自己。而且今天还是老佐太太的忌日。老佐有没有好好去扫墓呢？我很想问问，却又很害怕，不敢问。

“你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嗯。我没事。”

稍稍一动，肚子就有胀起来的感觉。尽管很奇怪，但已经没有刚才那种疼痛了。

“你好像是得了盲肠炎啊。”

老佐边说边离开床边。我还以为他生气了，只见他把椅子搬到枕头旁来了。老佐穿着一套洋红色的运动服。那是他在休息日常穿的衣服。原来店里都休业了啊，一想到这个，我胸口就发痛。

“你怎么忍着不说呀？听说差一点就要发展成腹膜炎啦。”

腹膜炎。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病，我只知道这回惹上大麻烦了。我太对不起老佐了，根本没脸见他。

“动手术了吗？”

“是呀。不过，你肚子还胀着呢。可不要随便乱动了。”

“肉子呢？”

“她正在护理中心问住院的事情呢。”

“我还要住院吗？”

“当然了，不过也就一星期左右啦。”

“要一星期？”

“说什么傻话？这已经算短的啦。因为要断食三天呢。然后是一直挂点滴。”

“原来要这样……”

我觉得自己太丢脸了。为什么要在年末最忙的时期，得什么盲肠炎呢？不光连累老佐没能好好去扫墓，连“鱼河岸”都休业了，还要让他给没钱的肉子垫付一整周的住院费。

“对不起。”

老佐什么都没说。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却迟疑了一下，放弃了。

“为什么要道歉呀？”

“对不起。”

我流泪了。我羞愧难当，明明不想让老佐难堪的，眼泪却自己淌下来。

“喜久。”

“对不起。我不哭了。”

“喂，喜久。”老佐的语气似乎有点生气，“你为什么要自己忍着呀？”

老佐把手搭在膝盖上，手背上游走着很粗的血管，而且还时不时跳动一下。

“你应该从很早之前就得病了，这可是医生说的噢。”

“今天本来是休息日的，对不起。”

“喜久，我又不是问你这个。”

老佐好像真的发火了。

“喜久，你看着我。”

我把视线从血管上移开，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眼前的老佐，面庞被雪白的胡须所覆盖，脑袋上也是一片白，而且，到处都是深深的皱纹。明明这就是老佐平日里那张脸，看上去却像个陌生人。

“你为什么要忍着不说？”

“……”

“你该不会对我还见外吧？”

“……”

“喂，喜久，该不是因为我说不许吃坏肚子，你就一直忍着吧？”

“……”

我再一次躲开了老佐的目光。手背上的血管仍旧在那儿，还是一跳一跳的。又青，又粗，光看这血管，就像是另外一种生物。

“喜久，是这样吧？”

“对不起。”

老佐的身子忽地往前一探：“为什么？”

“……”

“为什么要跟我客套，喜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