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页)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今天回想起来,好像经历了一整个时代——其实,实际上可能只有两三个月——我们日复一日地以拯救我父亲为主题,编造并演出变化无穷的情节。

在此同时,警方也在进行我父亲失踪案的调查工作。这点我知道,是因为家里常有一些男士来访,他们把帽子拿在胸前,严肃地跟母亲谈话;加上有一天傍晚时分,母亲表情凝重地过来跟梅俐说话,两人都压低声音;更重要的是母亲在楼梯口对我说的那番话。

我不太记得那一刻之前我们在做什么。我正好要跑上楼去,急着到房间里拿东西,看到母亲从楼上正好要下阶梯。她一定是正要出门,因为她穿了那套特别的米色礼服,会散发特殊的腐朽树叶味道的那件。我想我一定感觉到她的举止里有异样,便停在第三或第四阶楼梯上等她下来。她带着笑容走近,向我伸出一只手。她这时距我还有几阶楼梯,因此我以为她要我扶她走完剩下的阶梯,就像父亲在楼梯口等她的时候,有时会做的那样。不过她只是用手臂揽着我的肩,和我一起走下阶梯。接着她放开我,走向玄关另一头的帽架。就在这个过程里,她对我说:

“小海雀,我知道过去这几天,你不好过。你一定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塌陷了。其实,我也不好过。不过,你一定要跟我一样。你一定要向上帝祷告,要存着希望。我希望你还记得你的祷告词,你没忘了吧,小海雀?”

“还记得。”我随口回答。

“这真是不幸,”她继续说,“在这样的城市里,不时有人遭到绑架。事实上这种事常常发生。在许多案子里,我只能说在大部分的案子里,被绑架的人都能平安回来。所以我们得有耐心。小海雀,你有没有在听?”

“有,我在听呢。”这时候我背对着她,双臂攀挂在梯栏的柱头上。

“我们必须庆幸,”母亲停了一会儿之后说道,“城里最杰出的几个侦探接了这个案子。我跟他们谈过,他们很乐观,认为不久就会有结果。”

“可是那要多久呢?”我怏怏地说。

“我们得抱持希望。我们得信任这些侦探。也许要花上一段时日,不过我们必须有耐心。最后事情一定会雨过天晴,一切又可以恢复到从前那样。我们必须继续向上帝祷告,永远抱着希望。小海雀,你在干什么?你听我说话没有?”

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我在试一步可以跨过几阶,双臂还攀在护栏上。接着我才问:

“万一那些侦探都太忙了怎么办?他们有一大堆别的事要解决。杀人案、抢劫案。他们又不是万能的。”

我听见母亲朝我走近几步,她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谨慎与小心翼翼的语气。

“小海雀,侦探们‘太忙’,这点是事实。上海的每一个人,我们租界里最重要的人物,每一位都非常担心你爸爸,也都急着找出事情的真相。我是说,像福斯特先生、卡麦柯先生等等,甚至总领事本人也一样。我知道他们都亲口交代过,要把你爸爸尽快安全救回。所以你瞧,小海雀,那些侦探都必须尽全力去办案。他们也在这么做,就在此时此刻。你知道吗,小海雀,孔探长受指派负责这件案子?是的,没错:孔探长。所以我们怎么说都该抱持希望。”

这段对话无疑有些分量,因为我记得接下来几天,我几乎不再担心什么。即使到了晚上,忧虑往往重回心头,上床睡觉时,我也常想着上海的侦探满城在搜寻,愈来愈逼近绑匪。有时候,在黑暗中躺着,我发现自己编织了一出出错综复杂的戏才渐渐睡去,其中有很多便成为第二天我与秋良所用的材料。

顺带一提,我并不是说在这段日子里,我跟秋良不玩与父亲案情完全无关的游戏;有时候我们会沉浸在比较传统的幻想里,好几个小时。不过每当我的朋友发现我别有心事,或者我的心思不在我们玩的游戏上头,他就会说:“老哥,我们玩拯救父亲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