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鸡打鸣的时分,小月家的地浇完了。王和尚和才才娘累得腰直不起来,小月则趴在渠沿的一个土坎上瞌睡了,一双脚还泡在水里。才才没有叫醒她,他一会儿去帮两位老人经管畦子里的水,一会儿又跑过来看看渠,几次想叫小月躺到地边的平坦处去,又怕打搅了她的瞌睡,蹲在渠边只静静地看一阵她的睡态,就赶忙提脚儿走了。他毕竟腿肚也酸得厉害,谁只要轻轻在他的腿弯处捅一下,就会“噗嗵”一声倒下瞌睡去了。他在心里说:“这两家人的口都在你肩上扛着哩,你要顶大梁呢!”等整个地的角角落落都浇饱了,才关机子。小月呼地倒醒了,直怨怪着才才不叫醒她。才才看看王和尚,口羞得说不出来,忙闷着头去收拾那皮水管子,不小心却连人带水管子一起倒在泥水坑里。王和尚忙去把他拉起来,问碰着哪儿没有?才才只是笑笑,说没事,王和尚就把烟袋装好烟递给他,一边让小月回去取几个木杠来,好把抽水机抬到才才家的地里去浇。小月说:
  “爹真是不要命了,人都累得没二两力气了,明日再浇吧。”才才娘也同意,让回家都去歇一歇。这时候,来了几个人,是门门的本家爷们,要将机子拉去后半夜浇他们的地。才才说没有给门门打招呼,他们就拍拍腔子,说门门是自家人,他还能不让浇吗,别说浇,就是浇水钱他门门还能红口白牙地要吗?才才想了想,也便让他们将抽水机抬走了。 ’
  才才回到家里,在笼里抓了几个冷馍啃了,趁娘睡下,他又拿了锨出了门。因为他家的地离河畔远些,抽水机的皮管又短,必须将水抽上来,再修一道水渠才能浇到地里。这么一直修到天明,去要机子的时候,门门的那几个本家人却变了卦,说他们还有几块地没有浇完。才才嘟囔是他让他们得空浇的,不能这么不讲理,他们倒说门门是他们族里的晚辈,理所当然先尽他们河南人浇。两厢争吵起来,好一场热闹。门门正在家里洗衣服,当下提了棒棰跑来,坚持要让才才先浇,理由是:才才家已经交过了钱。
  “门门,你认钱就不认人了?”本家的爷们以势压迫。
  门门说:
  “这机子是我用钱租来的,我当然要钱。”
  “好好好,我们给你掏钱!”
  “掏钱也有个先来后到,一村子的人都排了队了。”
  “门门,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啊!你爷还把我爷叫爷哩!”
  “我知道,爷!”
  本家的爷们恼羞成怒,偏要先浇不可,门门倒上了气,没说二话就将机子关了,让才才抬去浇。那些人就倚老卖老要过来打门门,门门一口将嘴角的烟唾了,手中的棒棰往空中一甩,正好打在身边一棵柿树上,三、四个青涩柿子应声掉下。他接住棒棰,叫道:
  “我的机子倒不由我了?来吧,要打可不要嫌我门门是六亲不认!”
  对手自知理短,先怯了场,手在屁股蛋子上拍着,一边走去,一边还在骂:
  “门门,你这小杂种j你爷们不用你那机子了!”
  “不用了好呣,你就不缺柴禾烧了嘛!”
  “你不认咱,咱也不认你了,你发你的财吧!”
  “那自然了!”
  门门偏将口袋拍着,那里边的钱币就哗哗地响。
  才才傻了眼,不好意思地说:
  “门门,这样好不好?”
  门门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掏出纸烟叼在嘴上,打打火机的时候,手却抖抖地几次没有打着。见才才还愣在那里,倒没好气地说:
  “你还呆着干啥?没你的事!”
  整整浇过了一个早晨,又浇过半个中午,才才家的地浇完了。才才松了一口气,抱住枕头就在家一气儿睡到天黑,鼾声打得像雷一般。吃晚饭的时候,王和尚来叫他们母子到他家去吃饭,说是做了些凉皮子。才才娘说还要喂猪,推辞了,却打发才才拿了一瓶子老陈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