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绑匪纸条(第2/2页)

真绑架已经够麻烦的了,何况是假绑架,他要考虑很多技术环节和心理效果。在智力不够的时候,他仍然向中国的历史文化求援,运用了一系列“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的谋术,把“宫廷智慧”、“三国智慧”全都用上了。结果又见机而收,安全撤退,让警方完全束手无策,只得把案子作为“悬案”搁置下来。

这以后,他又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系列“隐潜术”、“隔断术”、“放松术”、“偷窥术”,躲到了大学的讲台边。整整八年,无风无浪,无惊无吓。他侃侃而谈,讲诗词,讲国学,讲君子,讲道德。

如果没有那位刑侦专家吴忠义在尘封的案卷上多溜了一眼,那么,这个人一定还会被奉为“国学泰斗”、“师德模范”,广受崇敬。因为一算,这个人的年龄和教龄都已足够,头发也该白了。

顺便要借这件事,提一提我和上海那几个“咬文嚼字专家”的分歧。如果看到那张绑匪的纸条,他们会让学生们品咂那十九个字的遣词造句;而我,则要学生们注意那张纸条背后的血迹,以及许多文字背后的生命陨灭。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这种文化高超的犯罪只是特殊的案例。但是,不久之后我受上海提篮桥监狱监狱长麦林华先生的邀请,去为五千名罪犯演讲,获得了更深入的感受。

监狱长说,邀请我,是因为收集了多数犯人的要求。可见,犯人也看书,而且是看很严肃的书。监狱里没有五千名犯人可以一起聚集的大会场,主要是借助各监舍的视频,又有几百名犯人来到演讲厅与我直接面对。我演讲的后半部分,是与现场的犯人对话。但一对话,我吃惊了。

那些犯人提出的话题,在我记忆中,只可能出现在重点大学的博士班,甚至更高,出现在我们评审教授的口试中。话题很广,包括中外哲学、历史、艺术、文学、时政,都是第一流的切入方位。我表情兴奋而又怪异,一一进行回答。由于问题太多,对话占据了很长时间。我在整个过程中,至少有九成时间,忘记了这是在监狱。

结束后我问监狱长,他们犯的是什么罪。监狱长说,大多是高智能的诈骗、盗窃、走私,都是重罪犯。

在那次经历之后,我特别留心,发觉现在社会上高智能、高学历、高文化的犯罪,已经越来越多。

这种高智能犯罪,倒不仅仅发生在中国。外国这样的人也层出不穷,在比例上,西方更高于中国。我经过比较发现,西方那些人,大多出于自己的一个极端主义的观念,并不怎么装扮掩饰。

例如,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的数学博士卡钦斯基,由于在文化观念上仇恨高科技社会,专门用邮包爆炸方式杀害大学教授和科学家,十八年间制造了十六起血腥大案。他强烈地希望公布自己的极端主义观念,写了一篇长文《工业社会及其未来》要求报社发表,并且声称如果同意发表就不再制造爆炸事件。又如,挪威那个杀害七十余名无辜者的凶手布雷维克,也是为了宣扬他立足极端种族主义、反对移民政策的立场。这些令人发指的罪犯,可谓十恶不赦,但“恶而不伪”,与中国那些明明害了人又假装文雅的伪君子,有很大区别。

中国“伪君子”的种种伪装中,文化之伪最为普遍,所以我说得多了一点,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