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常谊(第2/2页)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论语·颜渊》

孔子注重家族亲情,又习惯于把家族亲情放大,来比喻天伦大道。在各种比喻中,最精彩的是这一个,把四海之内的各色人众,都等同于血亲同胞。这表明,孔子并不固守一家一户的门庭伦理,也不在乎天下万众的种种界限,而试图以仁爱之心全然打通。这已经上升为一种高尚的信仰,由此,孔子真正堪称伟大。

正因为四海之内皆兄弟,那么,孔子对友谊的理解,必定是海纳百川,兼容并包。不同的职业、出身、学养,不同的地域、方言、习俗,不同的表情、行为、脾气,都在覆盖的范畴之内。这中间,当然也包括对友谊的信号反应得特别迟缓、滞塞、漠然的那一族。

不同的反应,既有主观因素,又有客观因素,即使排除了这些因素,也不会变成同一的人。但是只要记住,我们都是兄弟,那就可以了。不同,正证明是“兄弟”而不是“自己”。孔子在另一处所说的“君子和而不同”,就是这个意思。

至此可以明白,日常友谊可以无限扩大,并由实用等级上升为信仰等级。

这种用汉语说出来的信仰,在世界上弥足珍贵。请想一想,四海之内,没有异教徒,没有十字军,没有种族隔离,没有文明冲突,没有强权对峙,没有末日平衡,只是兄弟。为什么是兄弟?因为天下只有一个家。

这种信仰,与墨子的“兼爱”、孟子的“利天下”等理念连在一起,成为中华文化的一种宏大隐脉,虽不时时显露,却也未曾失去。偶尔一见,总会感动。

整个大地都是友谊,但偶尔,静下心来,还会悬想梦中的高山流水。极度宽泛的“常谊”和极度稀少的“至情”遥相呼应,互济互补,组合成中国古代君子完整的友谊哲学。

既然“四海之内皆兄弟”,为什么还需要孤影缥缈的“俞伯牙”和“钟子期”?可不可以忘记他们?

可以。但是,也应该允许有人记得。

这就像,大批年轻写手可以天天文思泉涌、文笔滔滔,却也会有几个,心底藏下了《诗经》和《楚辞》。藏下了也未必实用,却会偶尔出神遐想,悄悄地开拓了人格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