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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想这也是伟大的牺牲。不过有点原始。为爱情献出一枚肾脏?一个人只有两个肾,那这牺牲太有限。

换了你,你会为你爱的女人牺牲什么?

安德烈想了一会儿,说:反正我不会选择那种野蛮方式的牺牲。

里昂松开了我的手,脸上漫过一个不为人察觉的高傲笑容。革命烈士对所有贪恋生命吝惜肉体的人们,便是这个傲慢劲头。他轻蔑地松开我的手,意思是,好吧,跟他去吧,看他会为你牺牲什么。别说他只有两个肾,他就是有十个肾也不会为你摘取一个。没有牺牲,说到的“爱”便是天大的谎言。

那么,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会怎么做?如果你把那样的牺牲叫做野蛮。

不会走投无路的。在这个国家,这条路堵了,你总能发现另一条路畅通。安德烈说,他见我切下一片生鲍鱼叉向嘴里,忙止住我,将一个调有绿芥末的佐料碟推到我面前。

里昂说:最上乘的鲍鱼并不需要任何佐料。

安德烈指指我说:她一般不吃生海鲜,没有佐料她更吃不惯。

你还吃不惯什么?里昂把那副怀有淡淡恶意的笑容朝向我: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吃不惯什么?

他的挑衅和挑拨寒光毕露。

我说:安德烈记得住我所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里昂冷笑着说:我可从来不知道你那么挑剔。

我也冷冷一笑:我在挑剔得起的时候,就挑剔。

安德烈有些嫌烦了,用过大的力气去嚼一块仅有麻将牌那样大的咖啡蛋糕。有四十八小时老的胡茬在他痉挛的腮上举出锋芒。

你好像真有那么娇贵似的。里昂说,似乎对我突然摆出“预科外交官夫人”的谱感到恶心。

没错,在娇惯我的人那里,我就这么娇贵。我是变色龙。有人体贴,我就特领情地让他体贴。我忽然心里一热,安德烈是惟一在意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的人。圣诞节期间,安德烈的母亲好言好语劝我尝一点儿蓝起司,安德烈立刻护短地说:她不喜欢蓝起司。他母亲仍不饶我,说:这是我开了一小时车去专门买的!他说:不能因为你开一小时车她就该来一场过敏吧?我拼命睁大眼睛,使眼泪蒸发掉。我意识到这世上不再会有比安德烈更在意我的男人。我从来没有认真体味过他的体贴有多细腻,而一旦体味到,却要永别他。我心底的最黑暗处,有一份秘密的供认:我背叛了安德烈,背叛他的是非自觉的我,是我野惯了的知觉。

这时安德烈说:别受罪了,吃不惯就别吃了。

我发现我正用刀叉将雪白、弹性十足的鲍鱼零割碎剐。

里昂说:奇怪,一个平时连一个散黄鸡蛋都舍不得丢弃的人,会这么糟蹋最昂贵的东西。

他在暗示他对我不熟悉。暗示我的两面性,欺骗性。

安德烈再次嫌烦地闷头进食。他吃饭的秩序很严谨,冷菜、水果、主菜、甜点。有酒的时候,他哪道菜喝什么酒,也从来不破坏规矩。他总是把酒杯在手里轻轻晃动,让杯子里的液体形成一个微妙的漩涡,然后他深深嗅一下。他的品酒总是从视觉和嗅觉开始。

我说:没错,我这人不配好东西;给了我好东西,我就糟蹋。

你对自己倒看得挺透彻。

那可不。

所以为你牺牲的人,也是白牺牲。

如果是一个肾,那你千万留着。我代表普天下的女人谢谢你了。

我们唇枪舌剑,语调是玩笑的。但安德烈知道我们不在开玩笑。

你要为谁牺牲一个肾,里昂?安德烈问,腔调是酒足饭饱,闲情逸致的。

你觉得天下有女人值当你的牺牲吗?里昂反问他。

值当不值当,全看你自己怎么衡定。安德烈看着我,口气平淡地说:我觉得我的牺牲很值当。

里昂的声音突然拔高:别逗了,你是说,为她你肯牺牲?认为你的牺牲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