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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谢谢你,简妮弗。

她说:不用谢。不过我的名字不是简妮弗。我叫玛伦达。不过没关系,千万别跟我道歉。她笑起来。

对不起。

你看你看,我叫你别道歉!记住,你非常棒,用不着说“对不起”。

谢谢。

你“谢谢”也说得太多。

好的。

玛伦达拥抱了我。我们都属于Rx房不大的女人,所以拥抱起来显得特别紧密。

我送她到走廊上。我想我是喜欢她的。假如四十多年前我爸爸没有突然出现,打乱了我母亲和刘先生的计划,这个撕下支票就扬长而去的漂亮女人就是我。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真那样的话我没什么意见。

她转身对我招招手。

我也招招手。手里捏着她给我的支票。所以我脱口说道:谢谢!

你看——又是“谢谢”!

我右脚支出去,成了松垮垮的“稍息”。我这姿势在玛伦达眼里是谦卑的,是形体的苦笑,有点像《茶馆》里王掌柜的“稍息”。

我想我这么个穷光蛋,又是在异国做穷光蛋,“谢谢”与“对不起”就是我的信用卡和支票簿。可以容我且混一阵呢。

我揣着上千元钱回到芝加哥,第一件事便是去珠宝行赎我的钻戒。

我对老板笑了笑说:还认识我吧?

老板也笑了笑说;当然。

我说:我想赎回我的戒指。

老板从腰里拖出一根镣铐般的粗链子,上面至少有五十把钥匙。他看也不看就从那堆钥匙里拈出一把,打开一个柜台的门。取出一枚贼亮的玩艺儿。它被套在一根白丝绒的模拟手指上,贵重得我都不敢认。

老板伸出两根小泥肠手指头,拈起上面金色的小价码签说:三千二百元。

我说:啊?!

三千二百元。

你只给了我七百块,就从我手上买走啦!我瞪着这张笑眯眯的脸。它看上去并不像这样吃人不吐骨头。

如果我当时是六百块从你手里买来,我这时候还得请你付三千二百。

怎么可以这样?!我天昏地暗地看着十多天前还属于我的东西。

老板脖子一缩,两手朝两边一摊,黑眼仁全翻上去,表示他清白公道,毫不愧对上帝。

我也得吃饭啊。他说。

你是得吃饭,可你也不能顿顿吃龙虾吧?

他更加笑眯眯了:那是我的胃口问题。

噢,一共才十多天,你就赚了两千五?

价钱好商量。我可以给你圣诞节前的折扣。这样好不好?我们来个漂亮数字,三千元整。大过节的,那点零头也算我一份圣诞小礼物。听上去怎么样?

听上去很残忍。

你如果有现钞的话,我不收你税。他的小泥肠食指在小计算器小九九一番,把得数亮给我:你看,这是税钱,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圣诞礼,这一来就不小啦。

我看也不看就出了门。他还在我后面叫唤:你回来!咱们可以再好好商量!

我心想,我要再回来的话一定要弄只黑袜子套在脸上,弄支枪端在手里,吆喝着你把那五十把钥匙挨个使一遍,我得把五十个柜子全清理干净。

我只好戴着假钻石去见安德烈了。他给我的圣诞礼物竟是一大帮人:他的父母,他的祖母、继祖父,两个高中好友,三个大学友好,以及劳拉,都被他邀请到芝加哥来给我一个圣诞大团聚。

我来到密西根大道上的“联合大陆”酒店,见劳拉和安德烈正坐在大堂的吧里,巢上放了两杯黑马提尼。劳拉问我要不要也来一杯黑马提尼,因为这个酒店除了它的著名室内游泳场之外,就是它著名的黑马提尼了。我说我反正一窍不通,还是来点吃的比较实惠。

劳拉马上说:喏,你看这个怎么样?生菠菜拌松子。要不来一客“卡威亚”?

我说:什么是“卡威亚”?

安德烈告诉我“卡威亚”是俄国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