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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想象她和里昂从急救室回家的晚上。她守着他,或许,他守着她。他们把电视机打开,让通俗的日子从它开始。王阿花和里昂相互守着,眼睛无力地看着电视中老好莱坞千篇一律的爱情片。现实中的金童玉女不明白银幕上的金童玉女怎么会那么好福气:天天有锦衣玉食的痛苦。

王阿花说:好无聊。

里昂高傲地笑笑。

和着电视,俩人讲起以后的规化。里昂说:你放心。

王阿花说:嗯?

里昂说他肯定会让她踏踏实实孕育孩子,然后,生孩子,养孩子。他说他肯定会尽责任。

王阿花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就是让你别担心。别人能养孩子,我们一样能养。我们可以有钱。

你是说你要去找份工作?

嗯。

里昂,如果条件不成熟,你的心理准备也不够,我们不必现在有孩子。

你看你还是担心。

不是。……我不希望你放弃音乐创作。

谁说我要放弃?

那你怎么工作?上次你朋友要你去他的录音棚工作。那样的机会不多:让你自己选择工作时间。

他不是我朋友。

他将她的手搁在自己面颊上。他特别喜欢她的抚摸。那是很柔嫩的抚摸,给他感觉他远远成熟过她,强大于她。里昂其实明白,没有多少人比王阿花成熟、强大。我知道男人往往爱能给他们错觉的女人;那种她们弱小的错觉。那种女人永远不揭穿一个真相,爱她们的男人们并不强大。王阿花小心呵护着里昂的错觉。不知是什么使王阿花这样灵性,这样不同于一般美国女人。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她,或许以这种方式使父亲产生了顶天立地的错觉,那错觉使她得到几倍于普通孩子的父爱。那错觉使她父亲在决定处决自己之前先处决他的女儿。

我感觉里昂的手扣在我的手上。我们俩的手都在透明的玻璃桌面下,所以海青和王阿花把里昂和我每一个纠缠不清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突然发现我们全陷在沉默里。我们四张面孔是同等的空白。都不太适应透明桌面下一雌一雄两只手无名目的纠葛。海青突然拾起丢在半途上的话,讲起他的画室该租出去,他问里昂要不要租。他说假如里昂租他可以便宜一半。里昂说他没法用那房子弄音乐,除了水泥就是钢筋,什么声音出来都是走样的。海青建议他去跳蚤市场买些便宜地毯铺一铺。里昂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海青掏出烟,递一支给里昂,俩人同时想到怀孕的王阿花,一块儿扔下烟卷。里昂用力握一下我的手说:你租吧。他转向海青:一百块一个月。不租就拉倒。

海青说:操你妈里昂。一百块给你白住得了,省得我还落个恶霸地主名声。

我说:里昂说话不代表我噢。我租的话,最少付你一百五。

里昂看着海青,说:好不好意思收她一百五?敢收她一百五我不认识你。

海青笑起来说:我操里昂,王阿花一点儿没看错,你是一个地道王八蛋。

里昂说;你先王八蛋的——暖气不足,没浴室,你想讹一百五的房租?

海青说:我说一百五了吗?他把脸转向我,手指点着自己鼻尖:是我说的一百五吗?

王阿花看看我,说:你别紧张,他们俩是两头狼,总是要这样咬的。你来住好了。那种地方租给人住,大概都不合法。美国的房子不达到一定的标准,是不能出租的,没暖气和洗澡设备,属于不够出租条件。

我看得出她有些分心——里昂把我的手干脆拿到一层玻璃之上。他修长的五根手指从我的指缝穿过,就那样交握在她眼前。

两年前也在这间厨房里,王阿花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个热情洋溢的男人。听上去他是一面在说话,一面在鞠躬。他说他只是打电话来感谢里昂,请她把他的谢意转达给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