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蛰伏(第2/4页)

齐正衡心里嘀咕着。

为什么不先把信带走,去无人处慢慢读?

不请而入,登堂入室。虽说入室的贵为天子,登入的是臣下的外院……但若耽搁得久了,碰上不知情的小厮仆妇,一通当面撕扯,天子的颜面只怕不过去。

多重要的信,就这么等不及?

觑了眼圣上此刻的面色,他不敢迟疑,立刻移过来一盏油灯,放在书桌上点亮。

黯淡的灯火下,从京城风尘仆仆、千里微服赶来的帝王,端坐在书桌后,打开此间主人写了一半的书信,深吸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当真是一封……写得极出色的绝笔书。

满纸的情真意切,对身后事的嘱托,对京中好友老师的不舍,希望陛下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看顾梅家云云。

中间空了两张纸未写,想必是临终托付天子看顾的事情,还有几件没想好。

但落款已经写好了。写的是:

“三月十五,望舒绝笔于临泉别院。”

洛信原放下信纸,抬起手,狠命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今日是二月十九。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能够面不改色地写下一个月后的绝笔书。

刻意的孱弱字迹,带着预谋已久的情真意切,打算欺骗千里之外的天下之主。

够狠,够绝。

临终前的绝笔,确实能让人惦记一辈子。

他沉默坐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翻开桌上的黄历书,翻到三月十五那日。

果然,三月十五那天……

【大凶,宜丧葬】

洛信原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

“果然是他的性子,事事提前备好。”就连‘绝笔’,‘过世’的日子,也预先挑好了。

念头才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阵混乱,脸上浮现出不知道是愉悦还是咬牙的复杂神色,自言自语,

“……不是他。是她。”

齐正衡守在门边,听到只言片语,木着脸,心里无尽的惊涛骇浪,疯狂嘀咕着:

不好了不好了,刚才行为错乱,现在又开始胡言乱语……

圣上这回真的要疯!

‘绝笔书’被天子握在手里,越握越紧,揉成了一小团,正欲扯碎揉碎。

动作突然一顿。

洛信原低下头去,以全新审视的目光,打量起手里这封绝笔信。

梅雪卿的字迹,他是见惯了的。

无论是公函还是私信,向来写的一手端丽飘逸的行楷,结构舒展,落笔有锋,自有含蓄风骨。

而这封绝笔信的字迹,不一样。

或许是为了表现绝症之人的体虚乏力的症状,这封绝笔信的字迹,刻意写得笔划勾连,断断续续,和平日的字迹截然不同。

不,或许就连平日惯写的飘逸行楷,也是为了符合‘梅家嫡长子’的身份,刻意使用的字体。

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了的、关于梅雪卿此人的一切。

身份,笔迹,声音,忠心……对了,还有她明媒正娶的夫人。

除了她那张脸是真的……

其他全是假的。

自己以为的十年相伴,情真意切。

如今回想起来,原来从头到尾,处处遮掩谎言。

“好极了。”

洛信原抬起食指,指尖顺着信上的‘绝命体’字迹,一遍遍地描绘着,低低地笑起来。

“真是好极了。亏得我微服千里,奔波一趟。否则,岂不是至今蒙在鼓里。”

“好一个梅望舒,梅学士。十五岁离乡,十六岁入京,随侍御前,至今十年。”

笑声越来越大,明明因为喉咙干渴而嘶哑之极,听起来,却又带着几分愉悦的疯狂意味。

“十年……把所有人蒙在鼓里,玩弄于股掌之间。”

“好,好极了。”

齐正衡蹲在门边守着,越听越心惊。

病重了个梅学士,已经够糟心的了;如今又要搭上个疯癫的陛下。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