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日子(第4/26页)

那么在他来说,什么才是主要问题呢?我实在想不出,是他的买卖?我又分明看见他什么买卖都没做。莫非他提起什么主要问题只是为了吹吹牛?与其说他躺在那间破屋子里冥思苦想,还不如说他什么都没想更为确切。现在这位朋友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我无法适应的随意性,并且毫不理会别人的存在了。既然他不理会我,我怎么还会每时每刻惦记着他呢?关于这位朋友,疑问越来越多,虽然无法忍受他,却又一天比一天更紧地被他的行为所牵引。

我正在疑惑之际,他却又唆使一个人到我办公的地方来劝我与他一道去作报告,那人是一位教授,名气并不怎么样。他来叫我去是因为他要我装扮成一位政府要员,说是这样他的报告就会为此增色不少。我的工作是陪他坐在讲台上一声不响,板着脸,偶尔咳嗽两声。整个过程中我如坐针毡,不停地脸红,暗暗在心里诅咒我的朋友。那天夜里我好久没睡着,不住地往地下吐唾沫,似乎要把那种肮脏的感觉吐掉才好。

过了些天那位教授又来了,还带来我的朋友的亲笔信。信上将我大大夸奖一顿,声称我的思想感情已经进入了“超脱升华的新阶段”。我读完信,教授就拉我走,我们一同来到一个规格更高的会场。教授这一回调子也更高了,唾沫横飞,歇斯底里地叫喊:“我已经站在珠穆朗玛峰的峰顶上!”我虽有点不安,但我不再脸红,因为我看到观众坐无虚席,脸上的表情有点木然,却并不反感,少数人还露出赞许的神气,并且这赞许大半是冲我来的,我不由得惊讶了。看来教授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一切都按照他的思想轨道在平稳地运行,他就像一个有经验的驾驶员,而我不过是一名惊慌的乘客,而且是搭错了车的乘客,时时刻刻都想往下面跳。我多么愚蠢啊!这样想过后,就心安理得了。散会的时候大家都来与我握手,我居然也应付得好一点儿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朋友亲自来我们城里作报告了,是这位教授推荐的。每次两人一起上讲台,教授讲完了我的朋友讲。在这种时候,我的朋友就故作惊人之语,什么“毁灭地球的大地震”啦,什么“人类末日的预兆”啦,还装模作样地跳几跳。当然听众全无反应,而教授和这位朋友却激动得不得了,回家的一路上都不停地谈论,到家后又不睡觉,胡乱吃点东西继续谈论,一直谈个通宵。这种场合,我仍旧作为政府要员坐在讲台上,我已经对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比较习惯了。我还是弄不清:我的朋友到底有没有搞清观众的反应呢?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真得意还是假装得意?是从心底里对自己所说的感到激动还是装出来的?当我用一些话语小心地试探我的朋友时,他就重重地拍着我的肩头,宽宏大量地说:“你的主观愿望是好的,但要注意方式方法。有些事,越是模糊越有意义。这可是我这一辈子的经验。”

作最后那场报告时,听众席上出现两个痞子,不但扰乱会场,还冲上讲台来殴打教授和我们。想象得到,我们三个文弱书生是对付不了他们的,结果当然是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逃走。在路上,我忍不住对这一事件有点怨言。不料我刚一开口,我的朋友的样子竟比刚才那痞子还凶,顺手就捡了路边一根棍子来打我,重重地打在我的背脊骨上,痛死了。他一下接一下不住手地打,我只好跳开来,跑得远远的,口里大声追问:“为什么要打我?”朋友回答:“为了让你清醒一点,不然你会认为自己成了个什么人了?一个大思想家!像你这一类的思想家恰好是我们最不需要的,我们还不如多要几个刚才那种痞子呢!我们虽然挨了痞子的打,但是打得痛快!而你,唠唠叨叨,女人之见,像个长舌妇,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你赶快住口,不然我还要打,虽然听众将你当个人物看待,你可是托了我的福。要是我不喊你去会场,你现在又算个什么东西呢?”他骂完我就和教授一起将我撇在那里,而他们坐出租车走了。最近他们挣了不少钱,可以坐出租车了。我却分文未得,替他们搞义务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