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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远去的老人,光惠的表情非常吓人,那是一种加山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加山真担心光惠会变成一个疯子。光惠在加山的怀里拼命地挣扎着,力气大得叫加山不敢相信她是个女人,不得不拼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

“我要杀了他!杀了那个臭老头子,然后我也去死!”

光惠精神错乱了。以前的光惠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情绪安定,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很理智,虽然有时候爱唠叨,但从来不放任自己的感情。加山觉得,跟光惠在一起特别放松。光惠冷静的意见多次帮助过加山,加山对光惠尊敬有加。加山从心底里认为,有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妻子是莫大的幸福。

就是这样一个光惠,现在大叫着要杀人。她完全忘记了自我,就像一个恶鬼在胡乱折腾着。对此,加山不是不敢相信,而是完全能够理解。能够理解却要全力阻止,加山觉得自己太可悲了。

“ 光惠!光惠!光惠!’’

加山不停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虽然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但加山还是祈祷着光惠能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加山的呼唤到了光惠的心里,光惠的叫喊声渐渐地弱了下来。她把脸埋在加山的肩头,小声哭泣着:“我耍杀了他……”

加山紧紧地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后背。

“我跟你一样,也想杀了他。可是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加山拼尽全 的力气把这句话说了出 。他害怕如果不把这句话说出来,光惠说不定真要采取行动。加山一直相信光惠是有理智的,可这次有点儿不敢相信了。

“那就告他!把他告上法庭,让法律来惩治他!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臭老头子是杀人犯!”光惠抬起头来,用血红的眼睛看着加山,那眼神是在要求加山跟她一起投入战斗。

加山虽然明白光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却不能满足光惠的心愿:“告也是白告,谁也不能把他送上法庭。那个老人做的事情,在法律上很难说是犯罪,顶多给个口头警告,可能连罚款的罪名都够不上。”

“这怎么可能?他杀了人,杀了咱们的健太!这不是犯罪吗?我们连让他明白自己干了坏事都做不到吗?”光惠从心底里不相信这是真的,不停地质问加山。

加山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诉光惠:“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已经见过很多应该对健太的死负责的人了,可是他们全都跟刚才那个老人一样,谁都不肯承认自己有责任,更不承认自己有罪,并且突然就变了脸,反问我为什么要追究他们的责任。这就是现实,谁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加山把事实说出来以后,心都被绝望感吞噬了。他对人类感到绝望,对社会感到绝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而事实是:谁都不承认自己有过错。其实,正是每个人身上昀那么一点点过错加起来,夺走了健太的生命。为了活下去,谁都不可能扔掉的些许过错,如何去追究呢?应该追究的对手太强大了,加山除了绝望还能有什么呢?

光惠呆呆地愣了一阵,号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动地。无法排遣的孤独使光惠号啕大哭。加山和光惠在那个老人挺着胸脯骄傲地说是他们建设的“富有的日本”这个国家里,除了孤独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打那以后,加山的想法变了。

以前,加山作为记者,采访过不少悲惨的事件。他看到了社会的矛盾,用他那支凝结着愤怒的笔将其揭示出来。他站在弱者一边,甘愿为他们做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也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行动。当事人如此痛苦,那时候的他是完全想象不到的。如果能想象得到,当时就能写出更出色的报道。想到这里,他的后悔之情涌上了心头。当然,他也能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高傲。一个记者所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过分估计自己的力量,只能说是高傲。但是,现在的加山只觉得自己有一种“必须要做”的使命感。只有当事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要是不做的话,健太就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