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是大海的重量(第4/5页)

苏彦深吸口气,挤出一个冷漠的微笑:“小爷,汤来了,趁、热、吃。”

用完夜宵,苏彦还是陪着朱贺霖买齐了十二盏花灯。侍卫们把花灯拿去集市外的马车安置。朱贺霖打发走了不相干的,借着并肩而行,把手伸进氅衣内,仿佛很自然地揽住了苏彦的腰身。

苏彦僵了一下,下意识想挣开,朱贺霖贴着他的耳郭低语:“老师,你还记得那一夜是如何教导学生的么?不记得也无妨,学生可是刻骨铭心呢。学生这就把老师传授的口诀背一遍,请老师点评对错……‘冲破玉壶开妙窍,潜游金谷觅花心’。”

——苏彦足足愣了三秒,反应过来这口诀的含义。

草……草草草!他面无表情,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刷屏般飘过了无数个情绪激烈的红字。

“老师诲人不倦,还为学生耐心释义,说那妙窍‘可大可小、收放自如’,还说潜游时当‘如蛟龙,如大鲲,重轻深浅,搅海翻波。不可横冲直撞,毫无章法’。”朱贺霖嘴角挂着一丝玄妙的笑意,“可惜当时学生年纪尚轻、定力尚浅,在此之前从无经验,故而对于老师所教授之学识,吃得还不够深——”

他的手指在苏彦腰间蓦然收紧,苏彦如烙烫般抖了抖,“不够透——”手指隔着布料,深深陷入腰窝,苏彦长吸口气,觉得自己快要淹死在汹涌的羞耻感里。

“不够精益求精。”

“不够历久弥新!”

“但今日不同往日了,学生发愤图强,一心想让老师从边塞回来之后,再来考校学业,看学生能否令老师……”他呻吟般吐出最后四个字,“刮目相看。”

苏彦足底陡然发虚,脚踝一崴,人失衡往下跌的同时,一把拽住朱贺霖的氅衣,方才稳住了身形。

朱贺霖扶住他:“好好走着平路,怎么脚软了呢。是不是之前喝了酒,此番酒气上涌?来,靠着小爷……唔,如今小爷个头比你高了。过完年小爷还能继续长,而你这个身高嘛……正正合适。”

“闭嘴,小朱同志。”苏彦虚脱似的喃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是大海的重量。”

-

耳鬓厮磨,绵声细语。相扶相携,一路同行。

这样的光景,在许久以前曾属于他,伴随着一句深情而郑重的承诺:“前路再崎岖,我陪你走到底。”

御案之后衣袂交叠,布料间露出的半截臂与腿,是重重烈焰下的雪色。醉翁椅上,结着梅花络子的玉印挂在扶手处来回摇晃,声声慢,步步娇。

一切画面都历历在目。

而一句句穿透迷障的倾诉,将这些画面如镜片般击碎——

“父皇,清河是我的人了……你会为我骄傲么,父皇?”

不愧是、朕的、亲生儿子、朕可真为你、感到、骄、傲!

“咔嚓”一声,直立路边的一支树形宫灯,手臂粗的长灯杆从半人高的地方折断。木杆子连带着“树冠”上的串串宫灯,斜斜地朝路中倒下去,压塌了一个卖字画的路边摊子,虽未砸到人,也引发了路人的一片惊呼声。

不远处的苏彦与朱贺霖缘着惊呼声抬眼望过去,只见杆折灯坠,灯油泼洒而出,在地面燃起火苗簇簇,两旁店里的伙计连忙打水出来扑灭小火。

苏彦的视线越过一地狼藉与慌乱的行人,正正投入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里。

那是个身披银貂皮长斗篷的中年男子,斗篷连带着风帽。身旁跑过的行人衣袖带风,将他的风帽向后掀动,露出一张清俊端华的面容,与一头半长不短的齐肩发。

苏彦仿佛被扑面而来的风霜迷了一下眼睛,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他甚至还没有生出任何心酸痛楚、悲伤难过之意,只是空茫茫地望着对方,眼泪便径自流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