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每根骨头都疼(第2/3页)

蓝喜知道皇帝从来胸有成竹,有时候,问策未必是真问,只是考验身边人的能力,于是低头答:“西洋人卖的裁纸刀,奴婢总是用不惯,因为太锋利,不小心就会割手。可皇爷一时兴起,用它来雕刻软玉时,却从未失手过。由此可知,只要执刀的手足够平稳有力,就不用担心被利刃割伤。”

“他可用,也好用,但要压制着用。”皇帝慢条斯理地说,“正如传说的凶兽梼杌,见不得天光,却能震慑黑暗中的魑魅魍魉。且防且用,若反噬其主,则先行诛之。”

“所以,朕上次说了,关于锦衣卫的掌印主官,朕尚未有十分属意,而今依然如此。”

苏晏生辰那日醉酒,被沈柒假借口谕送出宫去,虽说此举暗合了圣意,他解释时也能自圆其说,但这件事始终是景隆帝心底的一根刺。

景隆帝深思重虑,文武百官无一不在他提防的名单上,只不过是戒心多少的问题,而沈柒这类人物,想要取信于他更是难上加难。

也只得苏晏一人,干净剔透地落在帝王心头,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忍利用、伤害他,不愿见他露出惶恐畏惧之态,希望他意气风发,放手施展才干抱负。

想让他如鹰隼一般翱翔苍穹,搏击风雨,又想让他毛茸茸地团在自己膝头,爱昵温存。

——简直就跟前世孽缘似的,皇帝无奈又欣然地喟叹。

蓝喜犹豫了一下,“可是,锦衣卫无人提掣,怕是用着不方便。”

皇帝颔首:“迟早是要有个掌印本官的,再看看吧……袁斌还是执意要留在南京养老,不肯回朝任职吗?”

蓝喜答:“袁都督已是耳顺之年,奴婢上次奉命派人探望,他虽身体尚还硬朗,但总自谦说老眼昏花,难堪大任了。”

皇帝遗憾道:“若是他再年轻二十岁,锦衣卫何愁无人提掣。”

北镇抚司内,沈柒送走前来恭贺他升官的锦衣卫头目们,把房间的门一关,脸色便黑了下来。

出京办事的请求,皇帝虽未驳回,但态度明摆着就是不准。沈柒想来想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自己曾假传圣谕把苏晏带出宫,犯了大忌。自己当时虽没有受到重罚,却损失了君王的信任。

原以为如同探囊取物的锦衣卫指挥使之位,怕也因此失之交臂了。

后悔吗?倘若不是为了苏晏,沈柒当然后悔。

但除了苏晏之外,还有谁会令他自乱阵脚,明知会损害切身利益,依然不计后果地去做呢?

——他早知道,苏晏是他的劫。以为冯去恶死后,劫难便已过去,终于可以拨云见月了,却不料,前路将更加崎岖难行。

他不怕行路难,也不怕前方火海刀山、枪林箭雨。他只怕再见不到苏晏。

母亲生前常说,人生一切苦厄,熬到尽头终有报偿。沈柒相信,苏晏既是他的劫,也是他的道,是万般酷刑过后的椴花蜜,是漫天冷眼袖手的神佛赐予他的唯一一点善意。若是得到后又将失去——哪怕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都让他恐惧得要发狂。

恐惧令他四肢冰冷,胸口充满狂烈而暴虐的戾气,这股戾气往常可以通过杀人或者施刑,用鲜血与哀嚎去短暂地浇灭,然而现在他不能再这么做,怕血腥气渗进怀里的锦囊,弄脏了苏晏写给他的信。

沈柒取出锦囊,打开那张信纸,反反复复地默念,微颤的指尖在两行字迹上来回摩挲,仿佛能从中汲取到莫大的慰藉与安存。

胸口的戾气邪火逐渐熄灭,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冷峻强悍、镇定自若的锦衣卫首领。

“……我想见你,想抱你亲你,想得我每根骨头都在疼。”沈柒抚摸着信纸,在一片空寂的幽暗里,像个鬼魂般呢喃,“你呢?你也在想我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