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鹏程万里(第2/3页)

今年年景不好,几个月没下一滴雨,眼看着就是颗粒无收的一场大荒,兄弟三个......恐怕是要养不起了.

大郎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学徒已有一年半,再过上一年半载,就能让家里见着回头钱,是程家未来的指望,而小弟尚在襁褓之中,做爹娘的自然万万割舍不下,也就只剩下一个中间的二郎,纯属多余,留着也没什么用,如果能打发给过路的道士领去修仙,倒也是个去处.

修成了,是老程家坟头长草撞了大运,修不成也没什么,让他跟了别人去,走江湖也好,招摇撞骗也好,有饱饭吃,能长大,就算是出路.

木椿真人和程家鼠目寸光的当家人一来一往,很快谈妥了这笔"买卖",真人留下了一锭碎银,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程二郎从此更名程潜,这天下午,他就要斩断尘缘,跟着师父启程上路.

大郎跟他这二弟差了几岁,平时在一块也没什么话好说,并不算十分亲密,但二弟从小懂事,不哭不闹,也从不惹是生非,衣裳捡大哥的剩,吃喝都让着更小弟与病娘,唯有干活一马当先,从无怨言.

大郎嘴上不说,心里是疼他这个弟弟的.

可有没办法,家穷,养活不起,还没到他程家大郎顶门立户的时候,大事小情,他说了一概不算.

再怎样,那也是亲骨肉,能说卖就卖么?

大郎越想越不是滋味,有心拿大铁勺将那老骗子的脑门拍出个坑来,可思前想后,到底没敢------话说回来,他要是真有这个魄力,也不必跟着人学徒跑堂了,打家劫舍岂不更能财源滚滚?

对爹娘的打算和大哥的郁结,程潜并不是完全的懵懂无知.

他算不上早慧,与那些什么七岁成诗,十三拜相的神童无法相提并论,只是普通程度的心眼多.

爹起早贪黑,大哥披星戴月,娘眼里放了大哥和小弟,就放不下他了,因此在程家,虽然没人打他骂他,也没人拿他当回事,这些程潜心知肚明,他也天生识趣,尽量不聒噪讨人嫌,有生以来干过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就是爬老童生的大树,听一耳朵狗屁不通的圣贤书.

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把自己当成个小跑堂、小长工、小佣人------只是不当个儿子.

程潜不大知道做儿子是什么滋味.

小孩子本该多嘴多舌,上蹿下跳,但程潜既然不是儿子,自然就没有多嘴与调皮的特权,他心里有话,一概忍着不吐露,长此以往,话不能四散在外,只好锋芒向内,在他小小的胸口中戳出了好多坑坑洼洼的心眼子.

胸有雨打沙滩的程潜知道,爹娘这是把他卖了,他心里却有点诡异的平静,仿佛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临行,程潜那病秧子娘破天荒地下了床,颤颤巍巍地将他叫到了一边,红着眼眶塞给他一个小包裹,里面放着几件换洗衣服并一打发面饼子,衣服不必说,依然是他大哥穿不了改的,饼是他爹头天后晌连夜做的.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娘看着他,忍不住将手伸进袖口掏了掏,程潜见她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吊铜钱,那坑坑洼洼、颜色晦暗的铜钱突然将程潜冷漠的心弦微微拨动了一下,他像只冻僵的小兽,在冰天雪地里耸动鼻尖,嗅到了一点娘的味道.

可那一吊钱也被他爹瞧见了,男人在旁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娘只好又含着眼泪将那吊钱揣了回去.

于是娘的味道如镜花水月,忽悠一下,没有容程潜闻个真切,就再次烟消云散了.

"二郎来,"他那没滋没味的娘拉了程潜的手,将他领到了里屋,走了没有两步路,就呼哧带喘了起来.

她疲惫地找了一条宽板凳坐下,指着屋顶上吊着的小油灯,有气无力地问道:"二郎,你知道那是什么?"程潜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仙人长明灯."

这貌不惊人的小灯,是他们老程家的传家之宝,相传是程潜太奶奶的嫁妆,巴掌大的一盏,没有灯芯,也不用灯油,古朴的乌木底座上刻着几行符咒,它就能自行发光,长长久久地照亮那一尺见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