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吾 这种事也许不该期待(第3/5页)

然后天吾觉察到,在将满三十岁的现在,当无所事事、惘然若失的时候,自己竟会不知不觉浮想起那位十岁少女的身影,便感到震惊。那位少女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紧紧握住他的手,用清澈的瞳仁直视着他的眼睛。或是瘦弱的躯体裹在体操服里。或是在星期天的早上,跟在母亲身后走过市川的商店街。双唇总是闭得紧紧的,眼睛望着空茫之处。

看来我的心思怎样也离不开那个女孩了。这种时候,天吾会这么想,并为没有在学校走廊里主动和她说话懊恼不已——如果当时勇敢地找她交谈,我的人生也许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会想起青豆,是因为在超市里买了毛豆。他一边挑着毛豆,一边极其自然地想到了青豆。于是失魂落魄地拿着一把毛豆,仿佛陶醉在了白日梦中,恍惚地呆立着,不知道这样伫立了多久。“对不起。”

一个女人的声音让他惊醒过来。因为他那高大的身躯拦在了毛豆货架前。

天吾停止遐想,向对方道歉,将手中的毛豆装进购物篮,和其他商品——虾、牛奶、豆腐、生菜、咸饼干——一起拎到收银机前。

然后挤在附近的主妇中,排队等着结账。恰好是黄昏的拥挤时段,收银员又是个新手,手法笨拙,客人排成了一条长龙,但天吾并不在意。

如果在这等着结账的队伍中就有青豆,我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吗?能吗?要知道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两个人认出对方的可能肯定很小。要是在马路上相遇,心想:“咦,这会不会是她?”这种时候,我能上前和她打招呼吗?他没什么自信。也许我会胆怯,不声不响地擦肩而过。事后又深感后悔:为什么没在那儿和她打声招呼呢?

天吾君你欠缺的,就是激情和积极性啊。小松常这么说。或许真像他说的那样。每当犹豫不定时,天吾就想:“得了,算了吧。”最终放弃了。这就是他的性格。

但万一两人在某个地方相遇,并幸运地认出了对方,我大概会坦率地向她倾诉一切吧,毫不隐瞒,原原本本。会走进附近的咖啡馆里(当然对方得有时间,而且肯接受他的邀请),相对而坐,边喝咖啡边说。

他有许多话要向青豆诉说。在小学教室里你握过我的手,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从那以后,我一心想成为你的朋友,想了解你更多,却怎么也做不到。有种种理由,但最大的问题是我的怯懦。我一直为此后悔不已,现在依然后悔,而且常常想起你。一边想象着她的身姿一边自慰的事,他当然不会提。这和坦率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

这种事也许不该期待。或许最好不要重逢。天吾想,如果真见了面,没准会失望。如今她也许成了一个满面倦容、令人生厌的事务员,成了一个声嘶力竭地斥骂小孩、怨天尤人的母亲。说不定连一个共同话题都找不到。当然有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天吾便会永远失去一直珍藏在心中的某个贵重的东西。但他有种信心:大概不会那样。那个十岁少女决然的眼神和倔强的侧影,让人确信,她不会轻易容许时间的风化。

相比之下,自己又怎样呢?

想到这里,天吾不安起来。

见面后会失望的,恐怕是青豆。小学时的天吾是个公认的数学神童,几乎各门功课成绩都名列第一,加上身材高大魁梧,运动能力出众,连老师也对他另眼相看,寄予厚望。也许在她眼里,他就像个英雄。但如今的他不过是个补习学校聘请的教师,这甚至不能称为固定职业。工作当然轻松,对单身汉来说没有不便,但与社会的中流砥柱之类毕竟相差太远。虽然在补习学校教书的同时还写小说,但还没达到印刷刊行的水平。还为女性杂志打工,写些信口胡诌的星座占卜的短文。声誉倒不错,但老实说那都是胡说八道。没有值得一提的朋友,也没有恋人。和年长十岁的有夫之妇每周幽会一次,几乎成了他唯一的人际关系。迄今为止仅有一件可以夸耀的功绩,就是作为代笔者将《空气蛹》炮制成了畅销书,但这是嘴巴被撕了也不能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