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化外刀(十九)

目睹这样的挣扎,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哪怕那是一条食腐肉的鬣狗,哪怕心知肚明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慷慨赴死固然壮烈肃穆,但磨牙吮血的求生同样惊心动魄。

奚平一念闪过,顺应了本心,他捻动琴弦,太岁琴声立刻响彻整个破法之内。

他少年时游手好闲,没事就去给歌舞伶人伴奏,此时轻车熟路地和上了余尝神识中镇着道心的那两句曲,切入处平滑如江流入海。

余尝听不见自己的曲,只觉那似乎有点单薄的琴声清泉似的流入耳中。

他混乱的神识陡然一清,行将崩断耗竭精神蓦地被什么托了一把。

余尝是绝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的,借着琴音,他开始凶狠地往人间爬。这是过去几百年间,他走过了无数次的行程。

一时三刻,破法中不祥的锈铁摩擦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远,最后被太岁琴生生压了下去。

奚平若有所感地提前收了琴,等着余尝调息,顺手将破法镯中的陈设换成了余家湾寿星峰顶的小破驿站——一个他俩都熟的地方。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余尝才缓缓睁了眼。

两人一在明、一在暗,一时间谁也没主动说话,余尝脸上神色有点复杂。奚平心情也有点复杂,并怀疑自己也被这满口妖言的老狐狸蛊了,里里外外地检查起自己灵台来。

良久,余尝清了清嗓子,沙哑地说道:“罢了,我不会将神识交出来任人复制,也不会再打你的主意,这灵相黵面我会另想办法……今日之事,不会向他人提起。”

奚平:“……”

好,是这味了——听这话说得,好像他完全是逼不得已,而不是打着杀人灭口的主意,想独占洗黵面之术呢。

“哎哟好怕怕,看这满天的大黄牛,也不知谁吹上去的。”奚平嘲讽道,“我说余兄,咱俩现在到底是谁落到谁手里了?这故事里总共俩人,这你都能算错,怕不是岁数大了?”

余尝虚伪惯了,张嘴自动就是这调,被噎了一句才回过神来,一想也是,都图穷匕见了,谁还不知道谁。于是他也三下五除二地剥下了人皮,一边打量评估周遭环境,一边反唇相讥:“你之所以藏头露尾,怕不是一出门就被人追杀?”

这二位互相暗算时,可谓一个能演一个会装,这会儿短暂地休了战,便不约而同地交代了自己的“英雄本色”:都是王八蛋。

“一帮蝉蜕排队呢,你且后面等着去吧。”奚平懒洋洋地拨着不太高雅的楚国小调,说道,“余家湾那俩姑娘身上,你还做过什么手脚?”

“含沙射影得长期施加才有效果,一两句话只能让人生出‘一念之差’,半仙自己入定调息一会儿就没影响了。我从来不对女人使阴损的手段……”余尝说到这翻了个白眼,他现在知道“太岁”是男是女了——此处秘境里响起来的应该就是那太岁的本音——想想也是,给大美人抹得鼻青脸肿的,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出来的,“不像阁下那么猥琐。”

奚平:“呵呵,龟儿子放响屁。”

余尝:“崩不开你的脸。”

奚平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对女子这么手下留情,是因为你娘?”

余尝倏地抬起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找死。”

奚平回道:“哎嘿,是啊,你来打我呗。”

余尝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的,这疯疯癫癫的太岁既然半步升灵,怎么说也该有几百岁了,怎么跟个讨人嫌的熊孩子似的?

他才刚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挣扎回来,实在不想再来一次,遂深吸一口气,合上眼冷静了片刻。

等等,熊孩子……

余尝迅速复盘了整件事,发现他最大的失误就是轻视了余家湾那个小半仙。以他的修为,一眼能看出那小姑娘骨龄不过二十许,就是个一把捏不起来的小鬼,影子又被他下了含沙蜮,一言一行、所思所想都在他监控内,难免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