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龙咬尾(十一)(第4/5页)

老地主家的二少爷是个读书人……不太聪明,吭吭哧哧地读了小二十年,毫无建树,但心眼很好。碰上这事,傻少爷感觉自己老爹挺不是东西,就支了二两银子叫家人去交差,将她“买”了下来,叫她帮着做了一冬天的杂活,以工抵债。

开了春,傻少爷把卖身契还给了她,跟她说:“老头子快不行了,我大哥不见得能容下我,就不留你了。你伶俐,干活是把好手,以后去宁安、去金平都好,给大户人家帮佣,慢慢熬,未必不能挣份体面。贵人家的老妈子比咱们乡下的大小姐还金贵哩。”

二少爷大名魏鹏程,俩月背不下一首七律,当地人都叫他“魏二傻”。二傻缺心眼,却生了一双柳叶眼,眉上与眼角各有一颗显眼的红痣,十分俊俏,给了春英这辈子最安逸的一个冬。

时隔多年,他在金平南郊瞪着那双昏花的狗眼跟她打听路时,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红痣……只是没脸叙旧。

放你娘的狗屁魏二傻,“挣份体面”哪那么容易?少爷还不是都晚景凄凉了!

春英打发了阿响,整了整衣襟,又去敲了吕工头的门——工头平日为干活方便,都住运河边,十天半月才回家一趟。他们一般能有个小院,比睡大通铺的苦力强多了。

姓吕的开门一见她,眼里就冒了贼光:“这怎么说的,春英姐姐不是给多少钱都不接我的活么?”

春英没言语,笑盈盈地抹了抹鬓角。

吕工头想起了什么:“你下午说的那事可不成。”

春英款款地走上去,朝他脸上吹了口气:“真不成?”

“真不成,我……”

春英一只手抵在他嘴唇上:“那我要让你……笞在脸上呢?”

吕工头眼神闪烁半晌,咽了口唾沫,闪身让春英进了门。

“嘎吱”一声,木门关住了运河的涛声。

街角的阿响蜷在背阴的角落里,咬住牙,指甲几乎陷进脖子上的转生木牌里。

奚平蓦地睁开眼,挣脱了暗无天日的人间:“前辈,你有办法吗?没有你就放开我的手,我写信告诉我祖母和我爹……”

太岁:“哦,那你准备怎么和令尊解释呢?”

奚平脑子转得快极了:“就说是在潜修寺里不小心碰了什么仙器看见的,我爹是凡人,仙器什么的他一点也不懂,随便编一个他也不知道真假。”

太岁心想:那想必是另一块白玉咫尺的主人了。

奚平:“前辈你放心,我从小编瞎话糊弄我爹没让他看出来过,快放开我,她们……”

“嘘,”太岁封住了他的嘴,又强行令他合上眼,“别吵,等着。”

奚平口不能言,心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喊“前辈”。

“还等什么啊?你不是说她算你门徒吗?前辈!前辈!再等大姑娘小姑娘就玩完了!”

太岁不再理会他。

转生木那一头,阿响又开始病急乱投医地求告神明。

离她三十步的地方,男人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咆哮、鞭子的脆响与间或几声压抑不住的惨叫从门缝里流出来。

诸天神魔慈悲平静地注视着她,不回应她,听她绝望地赌咒发誓。

她耳边似乎传来幻听:你生前命、死后尸、如今身体发肤、将来灵台元神,都给我吗?

“都给你,”她想,“我什么都给你,帮帮我啊……”

然而她抬起头,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阿响终于忍无可忍地抄起一块砖,朝吕工头的木门砸了过去 ……

混乱的夜色里见了血,血涂在转生木牌上,将少女“什么都给你”的誓言印在了上面。

血一浸入转生木,奚平就觉得木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与此同时,阿响胸前的神牌上闪过一行字:

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奚平眉心的画面分崩离析,阿响不见了,他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