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此事要从旧年年底说起。

腊月时,通州县一家姓田的佃农走失了两只鸡,几日后在田间寻回。

这原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偏偏当地的大地主李员外硬说那鸡是他家的,认为田老爹偷盗。

谁家养鸡也不会故意在身上做出记号,鸡不会说话,于人就变成有嘴说不清的事情,谁的声音大,谁的后台硬,那便是谁的。

李员外早年给大儿子捐了个官,正正巧是通州知县,自家人当然向着自家人,过堂一审,便判定田老爹偷鸡,杖责二十大板,不但要还鸡,还要赔偿十两银给李员外弥补损失。

前文有述,元和年间,大殷的田地不过二两银子便可购置一亩,若田家能拿出十两银,早就买田购地,何需做个任人欺凌的佃户。

有道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事无人问。田家这样的家底,还肯来往的无非都是和他们同样的佃户贫农,便是借也借不到这许多银钱。

田家大姐儿年方十八,是远近乡里闻名的一朵花儿。李员外心思十分活络,便提出父母债、子女偿的办法,强拉了田大姐回家做姨娘。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呢,人家早就惦记上了自家姑娘……

田老爹年五十有余,之前生受二十大板已是内伤外患,如今又气又恨,怒急攻心,一口血喷出,就此人事不知,米水不进,拖延不过三日,便一命呜呼。

田大姐得到消息,当晚就在李家宅子里自缢了。

田大婶连续丧夫丧女,一病不起。

田家二姐儿才十六岁,小时候在县城的武馆里头打过杂,是个性子烈又有主意的姑娘,烤了干粮背上包袱便进了幽州城,到知府衙门前击鼓鸣冤。

谁知知府大人在李知县捐官的事情上得过好处,此时自是不肯受理,判田二姐造谣生事,诬告县官,打了十个板子将人扔出府衙外面。

田二姐不屈不挠,养好伤,再次进城,直奔着藩王府第而去。她存着一股子鱼死网破的打算,便是告不倒知县知府,也要让朝廷知道他们的昏庸,谁知王爷没碰到,撞上的还是官官相护的其中一个官——幽州提刑按察使章和浦。

章和浦一心盼着早日调任京官,当然不肯揭露自己治下有贪官。

田二姐因在武馆里学过三招两式,比之其姐更有一番康健生动之美,章和浦素日里见多了弱柳扶风的美人儿,如今乍见个不一样的,动了心思,嘴上说着会为她伸冤,连哄带骗霸占了姑娘当姨娘。

田二姐初时不察,信以为真,对章和浦万分感激。

可眼见数月过去,翻案之事却久久不见动静,她心中自也起疑。

到六月里田大婶去世,她办好丧事,便与章和浦摊牌。

章和浦露出真面目,田二姐悲愤交加,父亲与姐姐的有冤难申,有仇难报,自己被骗,失去清白,母亲也死,从此再无牵挂,当初搏命一般鱼死网破的念头便又萌生。

于是,伙同武馆里相识的武师,在雨夜里装神弄鬼,将章家灭门。

田二姐不信,按察使大人家出了命案,还能有人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章和浦当初并未在官府登记纳妾书,除了章家众人,无人知道田二姐其人的存在。顾婵等两女虽听章静琴念叨过,但到底不会参与仵作验尸收尸,是以没人知道死人里头少了个姨娘,自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只当无头案那般处理。

田二姐这才在中元节那日又闹事一场。

韩拓那日并非有意涉入案中,他去幽州大营巡视归途中正巧撞见,便派近卫跟踪查探。

田二姐从头到尾没打算过逃离,被捉住后连审问都不必,自己主动将所有事情一一道来,详尽得不能再详尽。

自此按察使章和浦家灭门一案水落石出,而牵涉其中的幽州知府与通州知县,或降职或革除,三个官位也各有新人到任,不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