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的名字叫红》采访节选(第4/5页)

小说中所有的细密画家,只有橄榄(瓦利坎)是确有其历史背景的人物。他是著名的波斯-奥斯曼画家,师从波斯肖像大师西亚乌什。另外两个细密画家则是虚构的。我还做过大量工作,研究16世纪的法律如何处置非礼而视的行为,处置经济纠纷,以及如果丈夫失踪了,法律会有怎样的规定,以此来帮助我安排谢库瑞离婚的情节。

让艾斯特以布贩身份出现非常重要。这个人物形象不仅是描写奥斯曼时期小说的中心,而且也是描写中世纪小说的典型形象。因为,这类人物为求爱提供了舞台。社会法律严禁男女共处。但在小说活生生的环境中,为了描写某些重要事件,世事无常或是人们的心理变化——换句话说,就是为了突出情节曲折性——男女之间就需要协调平衡,调侃彼此,向对方陈述自己的心事,平等地追求或是叱责彼此——爱情如同战争,军队必须首先占领山峰制高点。而在那些日子里,男人是无法这么做的,他们很少能够接近女性,特别是在伊斯兰文化里。

在奥斯曼时期,同样也是中世纪时期,这种复杂多变的较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引用内扎米的话,我称其为“爱情的象棋比赛”,而它只有通过信笺这一载体才能进行。在奥斯曼帝国的伊斯坦布尔,只有布贩才能够走家串户拜访女性。因为,只有女性才可以和她们的顾客面对面相处,获准走进她们的私密世界。也因为这些布贩是非穆斯林,可以自由在城中穿行。对奥斯曼上流社会的妇女来说,去市场上买苹果、西红柿、芹菜是完全不可能的。而这些碎嘴的犹太商人则常常成了推动时代的坦志麦特时期[3]文学之源泉。我们承认,艾斯特的确是个有趣的角色。对她的戏我们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其他人登台演出前令人开怀一笑的引子而已。

不论我再怎么注意,在每部小说里总有一个角色的思想、体魄、性情都与我极其相像,或多或少承担着我的哀痛和疑惑。在这点上,《黑书》的主人公卡利普与《我的名字叫红》里的黑相仿。在我看来,黑也是这部小说里与我最亲近的一个。我喜欢超越角色之上,但如果没有他们为我照亮道路,我就无法认清世界。是他们使我觉得,自己似乎生活在他们的世界中。黑体内有一部分的我。和其他角色相比,黑更倾向于从远处观察事态变化。

是角色的沉默、疑惑以及哀痛,而非其成功或是勇敢壮举使我得以接近他。我也希望,读者喜爱我,原因也是同样。我格外留意小说中忧郁的片断、脆弱的时刻,如同细密画家审视他们的画作,我也希望读者以同样方式来留意我的困惑以及哀伤之处。

谢库瑞身上还有些我母亲的影子,她与我母亲同名。小说里,她训斥奥尔罕的哥哥谢夫盖的方式,照看兄弟俩的方式——这些,以及其他许多细微之处都是生活的复制。这是一个强硬而又有统治欲的女性,非常清楚她在做什么——最起码,她显出这样一幅姿态。其实结果都差不多。这是一种后现代概念上的相似:其举止看上去还是老样子,但实则不同。书中还有个有趣的年代游戏:我告诉母亲和哥哥,我曾想像把1950年代的伊斯坦布尔放到1590年,保持一切不变。谢库瑞的愿望总是互相矛盾,对此她也非常清楚,但这决不会让她不安。她冷静地知道,生活就是由这些矛盾构成,一切最终都会成为负担,她将其视为财富。

很长一段时间,如同在《我的名字叫红》中,父亲离我们的生活很远。尽管我们的父亲和书中的父亲并不同,他总是回来了又出走。我和母亲、哥哥生活在一起。一如书中所写,我们兄弟俩也经常打架。一如书中所写,我们也常常会问父亲何时回来。这个时候,母亲的回答总是令我们沮丧。就像在《我的名字叫红》里,生气的时候她会冲我们怒吼。而结局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