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受审(第2/2页)

为什么一个正式想努力加入欧盟的国家,竟然要囚禁一个其作品在欧洲非常有名的作家;为什么它觉得有必要在“西方的眼睛下”演出这幕戏剧?要解释这些,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能仅用简单的无知、忌妒或者缺乏宽容来解释这个悖论。它所牵涉的悖论,还远不止这一个。这个国家坚信,土耳其人与他们的西方邻居们不一样,是一个充满同情心的民族,不会有计划地进行灭种屠杀。然而,许多民族主义政治集团却以死亡威胁,向我进行攻击。这该怎样理解?这个国家,一方面抱怨说,他的敌人在全世界散布奥斯曼帝国影响的虚假报道,而另一方面,它又控诉、囚禁一个又一个作家,在世界范围树立了土耳其人的可怕形象,这后面是怎样的逻辑?这个国家,会请求某位教授公布他对土耳其少数族裔问题的研究成果,而一旦教授写成的报告不能取悦当局,他又会因此受到起诉。从我开始写这篇文章时,到现在提笔写你正在读的这个句子,这期间又有五个作家和记者依据301法案受到指控。到这里,我可以想像得出,在福楼拜和奈瓦尔这两位东方主义教父眼里,这些事情会是多么稀奇古怪,他们很正确。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我们看到的这场正在上演的神秘剧,并非土耳其独有,而是表现了一种新的全球现象。这种现象我们刚刚有所了解,但是,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认真对待。近些年来,我们已经目睹了印度和中国令人惊讶的经济增长,以及这两个国家中产阶层的扩大。不过我认为,只有看到这些阶层人们的生活在小说里有所反映,我们才能真正认识到他们在这场转变中所起的作用。无论是非西方的资产阶级也好,或者富裕的官僚也罢,不管你怎样称呼这些新的精英分子,他们就如同我们国家的精英一样都会认为:如果要让自己刚刚获取的财富和权力合法化,那就必须遵循两条单独、似乎不相交合的行动路线。首先,他们必须采用西方的语言和观念,来为自己迅速增长的财富正名。其次,在确定了需要这些知识之后,他们则又开始担当起教育国民的责任。当人们斥责他们忽视传统时,他们便以恶毒、狭隘的民族主义来回应。外国观察家所认为的稀奇古怪的争端,可能只不过是这些政治和经济计划与其产生的文化渴求之间的冲突。一方面,有人要匆匆忙忙加入全球经济;另一方面,恼怒的民族主义将真正的民主和思想自由当做西方的发明物。

在描写后殖民时代非西方国家无情、凶恶的精英统治阶层的第一批作家中,V.S.奈保尔是其中之一。我在韩国遇到伟大的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听说他曾有声明,对日本在侵韩、侵华期间犯下的丑陋罪行,应该在东京进行公开讨论。之后,他也因此言论受到了极端民族主义者的攻击。还有俄国对车臣、其他少数民族以及对民权组织的不容忍态度,在印度的印度民族主义者对言论自由发起的攻击——这一切都是由同样的矛盾滋生出来的。

当明天的小说家们准备叙述新精英阶层的私人生活时,他们毫无疑问会期待西方对他们国家限制言论自由的现象加以批判。但是现在,有关伊拉克战争的谎言以及美国中央情报局秘密监狱的报道,已经非常严重地损害了西方在土耳其和其他国家的信誉。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要在我的世界里去证明西方民主的真实性,已经成为越来越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