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地震(第3/5页)

我久久地盯着那些倒在一边的建筑物。它们有些已经面目全非,有些靠在旁边的建筑物上,就像是淘气的孩子玩城市模型时,故意摆的一样,有些顶部扎入了街对面的建筑物中,砸毁了对面那栋楼的正面。悬在高楼上的机织地毯,像无风之日的旗子一样。破桌子、沙发、椅子,以及其他一些居室摆设;满是烟尘的枕头;倒翻在地的电视;花和花瓶,尚完好无损地伫立在已成废墟的房屋阳台上;遮阳棚已经像橡胶一样完全扭曲变形;吸尘器的软管空荡荡地伸着;被挤压变形的自行车蜷在角落里;色泽亮丽的衣服和衬衫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洞开的衣橱里;紧闭的门后,挂着长袍和夹克;薄薄的窗纱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我们逐个徘徊于这些房间之内,目瞪口呆地望着其中曝露的一切。透过这另一面,我们看到了生活的脆弱,在恶魔的杰作面前,人们是多么无能为力。我们感到,生命往往取决于那些我们最瞧不起的人,那些丑陋的承包人,那些收受贿赂的委员会骗子们,那些未加约束的建筑公司,那些我们抱怨多年的撒谎成性的政客。他们都来自我们中间,在我们之中。而责难丝毫不能保护我们,使我们免于他们的恶行。

从一条街到又一条街,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感到灾难对历史和我们心灵的改变永远不会结束。偶尔,我们进入一条小巷道,那里的房屋都是要倒不倒,虽未完全坍塌,却也是无法再修葺了。偶尔,我们又会步入满是玻璃、水泥、陶瓷碎片的后花园。这里有棵松树被倒塌的房子压住,不过尚未折断。看到这些,我不由得想像,仿佛这个房间的女主人正在厨房做饭,透过后窗望向外面的花园时,她一定会看到这幕惨象。还有很多人会看到这相同的惨状:那些站在对面厨房窗前的老妇人;每晚都坐在同一个角落里看电视的老人;半开的窗帘后面站着的那位姑娘。如今他们都不见了。这么多年来,我们站在马路对面,从这个角度就可以望见的那间厨房、那个角落、那帘薄纱窗,如今都已不复存在。那些曾经享此美景的人,也极有可能都已阖然消逝。

那些设法跑出楼来、活着逃生的幸存者,此刻坐在断壁旁、街拐角,或是随手从哪拉出来的椅子里,等待仍在废墟里的人被拯救出来。一个年轻人指着坍塌成一片的混凝土堆说:“我的父母在那里。”另一个人说:“我们在这里等他们被救出来。”他从库塔赫雅(Kütahya)赶过来,结果却发现母亲的房子变成了一堆废墟,他指了指房屋曾在的地方,说:“只要能够见到尸体,我们立刻就会离开这里。”

此刻,每一个在城市街道上徘徊的人,都站在废墟前,无助地看着紧急救援队,看着起重机和士兵们,或是茫然地坐在一堆从房屋里抢救出来的冰箱、电视、家具,以及塞满了衣服的箱子旁。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失散亲人的消息;等待确认他们的母亲还在楼内(或许她在地震前的午夜时分,离开了这栋楼,去了别的地方,即使这和她的习性很不一致);等待叔叔、兄弟或是儿子的尸首,然后他们可以离开此处,将此处抛在脑后;等待救援队带着挖掘工具到达这里,看看是否还能从一堆尘土和水泥瓦砾中,再挖出一些他们的东西,一些贵重物品;等待有人开来小型货车,帮他们把抢救出来的东西运走;等待救助工人到达;等待路面疏通,以便专业救援队可以通过,救出在废墟中依然生存的妻子、兄弟。到第三天结束,即使电视和新闻媒体在不遗余力地夸大救援成果,可真实的情况却是,尽管有人坚持不断地呼叫,让救援队可以听到呼救声,确定其位置,但活着的人被救出来的希望仍然几乎等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