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博斯普鲁斯渡船(第2/2页)

有了父亲和叔叔的例子,我哥哥和我也为各自选了艘渡船。不论是在哪里看到自己分外喜爱的渡船,我们都会告诉彼此。它们大多与我们同龄,自1950年代起,便开始往来于博斯普鲁斯海峡和众多岛屿之间。从利物浦购得的“帕夏巴切号”是“我”的船,它与它两个兄弟的区别在于其宽宽的烟囱。1958年的某个夏夜,在叔叔的请求下,船长驾驶那艘船经过我们在黑贝里亚达的住所时,曾鸣笛两次。叔叔在前一天才见到那船长,却说服了船长为我鸣笛,然后,他又让我预先做好准备。那一整天直至夜晚,在“帕夏巴切号”从我们面前驶过之前,我都处在急切的盼望之中。夏末的那个夜初,透过松树,看到它从身后岛屿的灯火中浮现,我冲向海滨,跑到公园的最高处,激动得浑身发抖地等待着。我永远不会忘记它驶过两个小岛之间时的两声长鸣——第一声忧郁,第二声愤怒——就恰恰经过我期盼的地点。发自渡船深处的汽笛声,在寂静无风的夜里,在群山和岛屿之间回旋。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寂。有那么一刻,我与自然合而为一,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仿佛在梦幻之中。后来,我听到二十码外,传来我那一大家人的欢闹声,他们(祖母、叔叔、父亲、母亲,还有其他人)在厨房外的大树下,围着桌子,吃着晚餐,冲着向我鸣笛问候的渡船鼓掌喝彩。现在,我每天仍有那么一两次,能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望见“帕夏巴切号”渡船。

如今,“帕夏巴切号”在众岛屿间和博斯普鲁斯海峡沿岸往来穿梭已经有五十余载,但渡船给予我们的美妙之感,已经渐渐消逝。许多博斯普鲁斯旧码头都已关闭,有些成了餐厅,还有的被残忍地拆毁。那些叔叔和父亲熟知其轮廓和编号的渡船,除了一两艘被改成餐厅,供游人使用外,其余的一概消失,被运到了垃圾存放场。但也还有些旧渡船,仍然往来于博斯普鲁斯海峡。还有成百上千的乘客,喜欢站立船舷,看着城市房屋一栋栋滑过;喜欢走到甲板上,呼吸博斯普鲁斯海峡清爽怡人的空气;喜欢每天清晨乘船上班之际,坐在船上喝茶。从我的办公室,可以望见博斯普鲁斯的渡船。在它后面,特别是在冬季,我总是可以欣喜地看到白色的海鸥群。海鸥总是扑抢着人们扔给它们的面包圈、芝麻圈还有面包屑。冬天,博斯普鲁斯渡船上,总有人喜欢给海鸥扔面包屑。人们曾将渡船视为自己的化身,如今这种一对一的关系已经消逝。过去,当这种三层渡船驶过岸边的海滨住宅,顶层甲板上的船长总是会和一边正往炉子里添煤、一边做着白日梦的主妇们面面相对。而现在,乘客搭乘着挪威引进的快速双体船,它的内部和安静、不透气的影院差不多,人们的眼睛紧盯电视,不再望向窗外。

我最喜欢夜晚时分靠岸的博斯普鲁斯渡船。倘若坐在码头旁的酒吧,渡船总是像一个专制、好奇的父亲,挺着它那长长高高的鼻子,驶进我们的谈话中来。抑或说,这是在时常望向它时,我们心中的感觉。随后,船长在舱内抽烟之际,工作人员就会用软管清洗甲板。倘若时间太晚,或过于炎热,工人就会穿着袍子,睡在码头一侧的长椅上,白天曾有上千人穿梭于此。而对面椅子上,有工人坐在那里抽烟,眼睛凝视着黑暗中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暗夜里的那一刻,寂静,还有拴着缆绳,静静地泊在码头的渡船,仿佛使人想起某个俊美、恬睡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