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4/6页)

多吉和文星都感到奇怪,相互看着,也不勉强,将酒杯端起,相互照照干了下去。

小地有些招架不住了,头死沉沉地搁在桌沿了,九斤去扶她,她也没有反应,不多久,就听见她的饮泣声,大家不知小地怎么了。

九斤站在小地的背后说:“姐,我知道你想大姐了,为了她我们尽到努力了,你再不要为她多分心,她不值得你这样。”话刚说完,小地被刺似的陡地站起来,血红的眼球如喷薄的日出放射出灼人的光芒,把九斤怔在那里不敢动弹。

“本来就是嘛!”九斤恨恨地说。

小地向九斤逼去,不出心里的恶气不罢休。文星走过去,插在姐弟之间:“小地,你不要这样,宝姝的事我有责任,我们一家人都有责任,你不能怪九斤。”

小地却疯了一样,将两手上举,伸直五指,使劲地插向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吼道:“不,不怪你们,哪个都不怪,怪她生不逢时,怪她钱迷心窍,她逃不过这个社会对她的惩罚!”说后,谁也不顾地冲了出去。

小地的出走,让大家很扫兴,多吉让文星和九斤跟着小地。小地并没有回家,而是走在滨江大道上。河风在夜里显得更加的起劲,发出尖厉的啸叫,将她的头发肆意地撩起,月光在河风之中生长出长长的指甲,在她身上划出一丝凉意。小地乱哄哄的心被这风一吹反倒清醒有序了许多,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有惬意让她回到眼前的景物之中。

文星跟上她时,她假装不知,九斤快走几步赶在她的前面,她也不言,她的心里已经没有姐姐的样子了,她又回归到了行长的身份,想着眼下的事。

多吉还是不放心小地,更不放心小地因此有可能出现的行为,他得去给她赔礼道歉,让她理解他的真心。他撵上他们时,小地已和文星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了。多吉不忍心去打扰,就随意地跟在后面,没走几步,小地回过身:

“对不起,书记,喝多了失态,请不要见笑。”

“这才是我们桃花寨的人,不会假装,酒后真情。”

“河边太冷,我们去茶楼坐坐。”

“好啊,我就等行长这句话。”

他们沏了竹叶青,用山泉水沏泡的茶显得特别的澄澈和清明,倒垂的芽叶像临水的仙子,从水面一枝枝地缓缓向下垂落,在水底散发出茶树的繁茂,开放绿意莹莹的花朵,给几颗酒后的心灵一些释然和轻松。大家都凝眸于茶杯,却又找不到话说。

多吉书记想了很久,就把很久以前想说的一个沉重的话题抛了出来:

“小地,文星,我心里的这些话已经埋了很久很久了,再不说都会沤成粪了。”两位听出书记这话的分量和决心了,谁也不开腔,看书记究竟要说什么话。

“其实,桃花寨的所有人情世故我比你们晓得的多,有些事是我亲自经历或看见的。这些事导致了家庭与家庭的不和睦,人与人之间的不和谐。就拿我们几家人来说吧,如果说对小地家记仇,我是应该记的,是她爸爸逼死了我爷爷,死后还开斗尸大会。但这么多年了,我总是想,地宝哪里有那么大的力量呢?他只不过是一粒尘埃,风把他吹向哪里他就得去那里,历史无情,运动无情,历史和运动远走了以后,就把历史和运动的罪过全部记在了他的名下,让我们去仇去恨,去冤冤相报,一代代地消解不了,成为世仇,成为家恨。再说文星他爷爷,也把这些事记恨在地宝的名下。到了今天,反过来想,如果没有那时的斗争相逼,他能出走吗?他不能,因此成不了企业家,成不了大富翁。所以,我认为我们都不应该再去纠缠历史,让历史的绳索牢牢地套在我们的脖子上,把一代代人拴死,把一个民族拴死。”

文星从未听过舅舅有过这么深刻的话语,今天,他似乎才消解了一些对政府官员的误解。小地尽管在工作中时时听见很多独到的见解和绝妙的论述,但就历史和运动而言,却似乎也从未有过如此振聋发聩的声音,小地感到了自己的狭隘和偏执,文星也感到了自己的肤浅和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