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芳思两难猜(七)

歇了阵时日,金乌的病也渐好了,虽说身子依旧发虚,易感风寒,可总算得以从榻上跳下,依旧同往日里一般撵着王小元在窝角廊里疯跑。

王小元乘他病病殃殃时作弄过他许多回,于是金乌打病好起第一件事儿就是拿笤帚把这色胚小贼痛揍一番。一顿痛打下来,王小元脸上落了许多红印子,心里自然也郁塞,活儿也不干了,就蹲在房外的杉木条椅上发愣。

他恍惚地自省,却又如坠五里雾中。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有哪处做得不对,这才惹得金乌频仍火恼?

天高日清,屋后寒山苍翠。抄手廊的另一头晃悠悠地现出个影子,笑容可掬地踱着步子向他走来,是候天楼的水十九。

留在嘉定的候天楼刺客不多,水十九算得一位。他省了在楼中挣下的月钱,买了间邻水的四合头。那儿边上是北街,酒肆多,一眼望去,明黄的招子遮天蔽日。水十九是醉春园的线人,金乌如今仍常与他放令鸽要些消息。有时怀里揣的消息重,他便会亲自上门来一趟。

王小元正发着愣,见了水十九的身影,心中顿时一喜,当即招手唤他过来。水部刺客都在人道之事上颇为熟稔,水十九又亲切和蔼,曾对他有颇多指点。

“十九,你今儿又来啦?”王小元拉着他在木椅上坐下,亲热地掸了掸他衣上尘灰。

水十九一看他满眼热切,便已读懂了他心里话,也笑盈盈地道:“玉白刀客,你今儿又是想问我事,对不对?”

头一回问时王小元还羞得满面臊红,这回倒坦然了。两人在廊上并肩坐下,乘着四下无人悄悄咬耳朵。

王小元沉默了片刻,挠了挠面颊,道:“我…我总讨不得少爷的欢心。他总嫌我太笨,又不懂得技法,不是太粗暴,便是过于驽钝,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水十九反笑了一笑,压着嗓子对他神神秘秘地道:

“依我看,少楼主的话,全当反话听便好。”

“反…话?”

“他这人口是心非得很,生得副弯曲肠子。说讨厌时,反倒喜欢得紧。要说真嫌恶你,倒也不算是,约莫是在对你欲拒还迎。”

王小元似懂非懂。

水十九又问道:“他又怎的嫌你粗暴了?”

“我…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先前在生他的气,便没顾着他感受些。但……”王小元垂下头,支吾着回道。

“……唉。”水十九叹气,微笑着望向他,“他在耍弄你呢。”

王小元大惊,赶忙问道:“耍我?这…这是怎的一回事?”

他心里有些隐隐怀疑,却又觉得不对。

水十九托腮,若有所思地道:“咱们候天楼刺客都是上过刀山剑树的,命都暂且不顾,区区衽席之事,倒也不在话下。对了,玉白刀客,你听过咱们制法药的法子么?”

“似是…听过一些。”王小元迟疑着道。金乌不爱同他说候天楼的事儿,可却也在病中浑噩时向他吐露了些。

所谓制法药,便是在同乐寺法堂中列下十八人,念着法咒,将从人身上榨取出的竹黄吃下。竹黄是甘露之一。

“每回要制出供奉的竹黄,都得要好几个时辰,因而最考验人耐性与气力。不单是水部刺客,候天楼中人都得磨练出副坚忍性子。”

水十九的目光黯淡了一瞬,却又很快换上一副嬉笑模样,“你别看少楼主如今这弱如扶病的模样,他可是最能忍的一个。不论左楼主用什么法子折腾他,他都不曾对她低声下气过一回咧。”

王小元听了,胸口似有些闷痛,口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刺客笑了,忽地伸臂一把揽过他脑袋,贴近耳朵。那吐息温热微弱,扑在耳廓上时,如有细爪轻挠心头。水十九轻声笑道,似在顽劣地诉说着一个秘密:

“意思是说,你家的那位少楼主……别说如今的做法,就是对他再粗暴百倍,他都能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