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四)佛面夜叉心

武盟大会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天府中人潮汹涌,驴马充塞街巷,桅篷遮掩渡津。人人争着往武场边挤,在栅栏后排起了一长溜儿的行列。显贵公子坐在软轿上,让家丁把竹杠高高举起;寻常人家的孩童便骑在爹娘肩头,恨不得把眼珠子摘下来丢进武场中去,一探其中究竟。

此时已至六月中旬,烈阳高悬,正是酷暑时候,熙攘人群又给街巷里添了几分热意。挑货郎担子上的竹摇风才露了一会儿的面,便被争抢着买完了。攒动人头挤在武场边,胳膊腿脚都似汗津津地搭在一起,热得人难受。

看客自五湖四海而来。天府本地的,自近处的湔山、九陇、嘉定来的人最多,可从大老远来的京城、南海人也不少。着圆领大袖的与穿麻布衣衫的看客摩肩接踵,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一样的却是脸上期盼雀跃的神色。

人潮里有一伙人正艰难地行进着。

为首的是一个老头儿,一身脏兮兮的交领布衣,下头套一件泥渍斑斑的齐膝裤,斗笠盖不住他惊惶的两眼。他左瞧右看,似是对一切都觉得新奇,又怯缩着不敢细看。可当他两眼一撇回身后跟着的小孩儿们时,一个和气的笑容又自褶子间浮现。

老头身后跟着一群扎鳌头、双辫儿的小孩,他们叽叽喳喳,好似一群鸟雀,不住地扯着老头儿衣角,嚷道:

“那边有冷淘,老黄牙,给咱们买一碗呗!”

“我要银丝糖……要糖堆儿!”

这被孩童们称作老黄牙的老头摸了摸褡裢,从里头翻出几枚零星的铜板,便无奈地对他们笑了笑,咧开一口黄牙:

“不成,不成。咱们得留着钱去住邸店,要是钱全给你们这些小馋嘴儿给吃没了,那咱们就得睡街上啦。”

他们这一行人自嘉定而来,赶着到天府来看这传闻中的武盟大会。老黄牙本就管着间破烂武场,便也对传闻里高手云集的武盟大会心怀向往。至于跟在他身后的小滑头们,则都是背了爹娘偷偷随着老黄牙来的。

小孩儿们在人群里挨来挤去,闷了满头热汗。有人小声道:“听说这次武盟大会上有玉白刀客来这儿。”

另一个小孩儿笑嘻嘻道:“要是告诉小元这事儿,他准会欢喜得不行,还会羡慕死咱们啦。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到这里来?”

众孩童听了这话,反而露出一副害怕神色,把脖颈缩了缩。其中一人哭丧着脸说,“那他还是别来好啦!他一到天府来,那凶神恶煞的金少爷就得跟在后头!”

一想到那咋呼凶恶的金少爷往日里撵着他们打的模样,小孩儿们纷纷打了个寒颤,遂不愿再去想。

街边慢吞吞地行着几大架敞车,后头随着一溜儿骡车。从棚子里下来数位着布甲的武人,护颊边挂着黑布,遮着面容,一身厚实的红面布将身体裹得密不透风,在这闷热天里更让人看了心生热意。这些尽是武盟中把护武场的侍卫。

侍卫们涌入武场中,围着中间的高台排成六花阵。

高台后,一扇实榻门紧紧掩着。门中是一间敞亮的堂屋,屋中摆着张长方桌。主位上摆着张圈椅,一旁亦放着张铺了软垫的木椅。

可不同寻常的是,那长桌旁掘出了深沟,其中竖着如林铁刺,寒光锃亮,并无人落座驻足之处。

堂屋中站着两个颈上戴着围涎的小僮,他俩将离武场远的一侧的厚木门推开,恭敬地在门边侍礼。见有人前来,两人齐声道:

“盟主未至,请贵宾入座。”

乌泱泱的人影涌入堂屋,又倏时在门边止步。

头一个来的人是吞日帮帮主能大梁,这人是个膀阔腰圆的汉子,满脸横肉离堆着俗世油滑,一身熊皮盖着小杂花纹的官服,十根粗指头上都套着赤金戒,一派珠光宝气。

能大梁率着一群吞日帮弟子入了堂屋,见了那沟上长桌,眉头一皱,颊肉抖动,喝道:“怎地回事?不设椅儿便算了,还挖了道沟在桌前,上边全是尖刺,是诚心不让人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