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六十三)痕玷白玉珪

王小元坐在静思室中。

石室中一片漆黑,仿佛两眼被罩子蒙上。地室阴凉却干燥,仅余石门一隙透风,因而予人以闭塞感。

玉甲辰给他送来了个盛油的小钵,点燃了能作灯盏使,可王小元想省着灯油,只点过一回,探看了静思室的四方。

静思室的深处有一个桁架,上面挂着件雪褂,一旁未挂着缁撮,却有一顶纱笠。王小元走过去,拍了拍灰,认出这是上一代玉白刀客,他的义娘留下的物件。

义娘曾在此处静坐观心。这里留着她的衣物,这徒然四壁亦是她见过的景色。

一想到此事,王小元心中便一片宁静。

他面南背北,盘坐双腿,凝视着漆黑的石壁。在微弱的火光间,离奇繁复的纹样渐渐自眼帘中浮现而出,他的两眼看惯了黑暗,逐渐分辨出那刻画于壁上的图案。

那里画的是袒胸露腹、衣衫褴褛的李凝阳在松下屈身,腰间悬一赤瓠,铁臂按在石上,似是在摸着什么物事。

王小元知道他在摸什么,大抵是一把剑。

道士们爱用剑,不论是元日时挂在门上的桃符,还是驱邪作法时用的七星剑,都是“剑”。天山门中有玉帝观和宝殿,门生们也多着道袍,想来也能归作道士一流,只是驱鬼祛祟化作了惩奸除恶。

可刀又如何呢?鲜少有道士将刀佩在身边,即便有,也是粗重锋钝的师公刀。玉白刀仿佛是自九天飘落凡尘的兵器,非常人能掌,用者能发神力。

昏黄的烛火间,坑洼的石壁上彩画斑斓,铁拐李两手悬在石上,在仔细地磨着并不存在的剑。

亦或者——那是一柄刀。

王小元闭上两眼,在心中描摹着李铁拐砺刀时的所感。他仿佛摸到了玉白刀,明净如鉴的刀身上纤尘不染,雪白莹润,好似握在手上作兵戈挥出都会玷污其洁净。玉白刀绝非杀人取命的凶器,正如美玉绝不可有瑕疵一般。

刀是无瑕的,持刀的人也应亦然。可他却犯下杀戒,心中染上了阴霾。有人曾道,在长久静坐之后能见心中瘴雾。他只盘坐了大半日,就觉得五感仿若从身躯上逐渐剥离,看不见,摸不着,一呼一吸皆仿佛用尽生平力气。

他能从这画中看出什么?原本王小元以为他能看出第三刀的门道,可如今想来却算得一无所获。王小元从未真正使出过一回第三刀,因为他每回都会留手,生怕一不小心便把自己弄得一命呜呼。若是真出得了第三刀,也许连对上左不正都不在话下。

不知坐了多久,也许有一日,抑或是两日。王小元只是静静地坐着,凝视着壁上那砺刀的仙人画,口中默念着上半截玉女心法。头脑昏沌沉重,身躯仿若化作僵石,他似是死了一般,起先腹中仍觉得饥渴,后来身体便飘飘摇摇,仿佛在石壁间旋转舞蹈。

烛火熄了,一切陷入黑暗。

黑暗中,浓雾幻化为妖魔之形,壁上墨线扭曲狂舞,张牙舞爪地向他袭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入腹中。

心魔叩动门扉,令人悚然地降至他身边。

那黑雾凝聚成厚重的团块,渐渐化作人形。王小元仿佛眼不能睁,口不能开,像一块枯木般静坐于蒲垫上。他看见了人脸,一张张面孔像出水鱼儿般自暗海中浮现,密密麻麻地布满石壁。所有的脸孔都阖着眼,闭着嘴,无言地充塞了他的眼帘。

一张男人的脸庞开口,发苦地紧皱,他唤道:“…小元…小元……”

那张脸胡子拉碴,古铜色的皮肤上嵌着两只桃花眼。可那两眼中却写满了痛苦,这凄苦甚而要流泻到王小元心中。那是他的义父王太。

“你走了。你从你义娘身边离开了,把咱俩撒手抛下不管了。”王太凝视着他,两眼如空洞,“你为何要走?你若是不走,也许咱老两口还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