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五十六)痕玷白玉珪(第3/4页)

细雨仍在沙沙落着,从岩洞中望出去,只见天边隐现出鱼肚白。林中浓翠仿若被雨打落,黯淡地落在泥洼中,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幽荧绿光。农家子望着雨幕半晌,踟蹰着道:

“劝您还是…不要碰到那两人为好。”

王小元笑道:“没事,我斗得过。”

他休息了一宿,困乏之意略散了些,又吃了些糠麸下肚,勉强有了些精神。

农家子却倏然摇头,压得极低的箬笠底似是迸发出灼眼目光。“他俩不仅是功夫高强,用心还极为险恶。依鄙人看,那可是候天楼中最为蛇蝎心肠的恶人!您斗不过,鄙人瞧得出来!”

说此话时,这庄稼汉浑身战栗,似是有满腔怒火要从腔中喷出。

雨丝斜了进来,王小元摸了摸潮湿的鼻尖,讪笑道:“现在是斗不过,但要是有一把刀在,那可就说不准了。”

庄稼汉并未对他的话置喙。他垂首沉默片刻,雨珠顺着箬笠滑下,断线珠子似的碎在眼前。过了许久,他缓慢地站起身,扶着岩壁往洞窟深处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他那幽暗的影子又从岩壁尽头涌出。农家子手里紧攥着一把锈蚀的雁翅刀,郑重地放到王小元手中。刀身沉甸甸的,农家子凝重的注视仿佛又让它沉重了半分。

“鄙人和大伙儿不会用刀,这是…从死人堆里拾的。不大称手,委屈王兄了。”

王小元拔刀出鞘,浑浊的刃身只映出了他昏沌的两眼,但他仍道:“是把好刀。”

“山脚下有一片傍水的垂柳林,还是莫要去那处的好。”

“为何?”

火光红彤明亮,似鲜红涌动的血,映出层层叠叠仿若嗜血尖牙般的石笋。农家子幽幽地颤声道:“去到那儿……您一定会后悔的。”

……

雨丝漫天倾落,细细痒痒地搔刮着面庞。深林中染着浓淡不一的翠色,或虬曲或笔直的枝干仿若幢幢鬼影。

王小元抱着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里走,心里跳得似有五六支鼓槌在乱撞。他从未如此不安过,农家子的话在他的心头落下一片阴云。

去找到两位候天楼护法又如何呢?将他们赶跑,让那位庄稼汉和他的伙伴儿下山,回到自个儿家中过个好日子?可是他依旧不知金乌的行踪。按理说,他愈是在其余事上拖沓一分,他家少爷便会多一分性命不保的危险。

他能救这天下的所有人,除了金乌。他也能帮上世上所有人的忙,可就是无人来对他施以援手。

王小元拼命摇头,将这念头甩掉。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赶跑围在山下的山鬼与候天楼左右护法,让救了他的庄稼汉和其余人平安下山。

待办完这事儿后,他就漫天下地去找金乌。他好像在做玉白刀客时就一直在为寻得金乌踪迹而奔波,一切不过与以往一样罢了。

脚下的泥土愈发湿润,王小元忽而驻足。他低头望去,只见脚下土地已被染作深黑,踩上时粘稠却坚硬,令人不快。再往前行数步,一阵能让人鼻子歪掉的恶臭忽而飘来,老鸹嘶哑的呱呱叫声盘萦四周。

虽说此时是清晨时分,但在山中飘荡的轻风却污浊浑沌。天色黯淡而苍白,垂柳林像一片漆黑的剪影。

王小元没听农家子的劝告,拔腿走了过去。恶臭愈发浓重,他每走一步,胃里就要翻江倒海一遭。红黑色的软草在履侧微微拂动,留下深色印痕。林中矗着一株巨柳,似沉甸甸地结实不少,有沙沙的雨落声从那处传来。

他站在了那株巨柳面前,仰头一望,却被淅淅沥沥地浇了一脸血点。

树上悬着数十枚头颅,漆黑而蓬乱的发丝如石花菜似的披散。王小元才发觉人死之后头颅竟变得如此之小,是发青的、血红的、干皱的,凹陷的眼窝处蝇虫飞舞,细小白虫蠕动。

而树下是堆叠的尸块,密密匝匝,看的人眼花缭乱。若是只有一具尸首伏倒在眼前,那定会教人大惊失色;可若是成百、上千具尸体堆叠在目之所及处,那只会让人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