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五十五)痕玷白玉珪(第2/3页)

从山沟子里出来,借着月光,能瞥见不远处是龙尾山脚的山村。茅草顶盖儿挤在一起,圆圆的水缸列在房檐下。

王小元想起以前做玉求瑕时曾与金乌一齐行游天下,曾来过这儿看单竹林。山村里有些小娃娃在林里用泥搭了小窑,生了火烤着梨吃,还分了一半儿给他俩,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犹豫了一会儿,王小元艰难地拖着步子往山村里,兴许从恶人沟里逃出后,他再四下打听一番,还能寻到金乌行踪。不知还有谁知道他家少爷的踪迹?他心中一片迷惘,但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今后运气如何了。

如今一眼望去,山村里灯火通明,在幽深林中明光烁亮。

王小元眨了眨眼,一霎间,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神。他才发觉那并非是熠熠灯烛,而是熊熊烈火。

眼前是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色。

茅草顶盖在炽烈的火焰中燃烧,飞灰铺天盖地,风里是浓厚的焦味。火光冲天,通红烈焰中仿若浮现出猛兽似的繁杂花纹,但浓烟渐渐遮蔽了一切。王小元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在这场浩大的火势中孤苦无援。

他愣住了,脚似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动弹。他希望这是另一场梦,可掐了掐手背却觉疼痛。浓烟间,他依稀瞥见一群在村口逡巡的地棍。他的两眼时好时坏,如今居高临下地俯眺山村却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地棍们手里握着四角枪,有抱着襁褓的散发女人惊惶地逃蹿,撞到他们面前时被一枪搠死。他们吹着口哨,从死人衣衫里扒出几枚铜板,大笑着竖起杆儿,展起青莲色的旗帜。

那旗上绘着如意纹。青莲如意,正是候天楼的纹样。

风里依稀飘来叫喊声:“候天楼来啦!恶鬼来索命了!”乡民听此名号,人人皆在烈焰浓烟间仓皇奔逃,红艳艳的血花绽了一地。鲜红的火与血交织,山村中似煮沸了般喧闹。

地棍们叫嚷:“咱们是候天楼!快快将钱财送到爷爷们跟前来!”说着便把手中刀枪胡乱戳划,将一张张门板踢开。

王小元脸色煞白,他耳边似是回荡起了钱仙儿的声音。

恶人沟是恶徒福地,可恶人沟外却是人间炼狱。钱仙儿未骗他,如今这副光景着实宛若地狱绘卷。他在嘉定安安分分地过了两年,和金乌过着没心少肺耍闹的日子,可却忘了如今天下纷乱已起。

他手里提着断刀,踉跄着往前迈出一步。玉白刀客绝不能对这惨象坐视不理,他既是王小元,亦是玉求瑕。

可那熟悉的昏沌之感忽而涌上头脑,王小元踉蹡了一下,没注意脚下是土坡,狼狈地跌了跤。他滚进树丛里,摔得七荤八素的,被枯枝划了个花脸。

身体很重,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一股长久以来的疲乏忽而袭上心头,王小元这才想起自己几近几日水食不进。他仿若一具行尸走肉,忧思重重再加上夜不能寐,此时几乎要将他身躯压垮。王小元迷迷糊糊地察觉到:那接连不断造访的幻梦正是极度疲惫的后果。他离山村太远了,兴许一时半会儿赶不过去。

燃烧的山村中,那踢了门板闯进泥浆房中的地棍不一会儿又折返了回来,挠着脑袋对在外头候着的同伴道:“奇怪,没个活人。”

“死人有么?”

地棍道,“有倒是有,一家老小死得整整齐齐,都摆在榻上。铜钱米布也被搜刮得干净,咱们连挑拣都没那个法子!”

另一人啧舌道:“被人抢了先手。冒着候天楼名号捞油水的人太多了,也不知是哪伙贼厮鸟!”

“要不…咱们换个名头?”有人惴惴不安地搓手,“上月俺碰到五伙来打劫的,一伙打着宾州十寨的旗,一伙叫着忻城揭竿僮民的号,还有三伙嚷着自己是候天楼……”

众人踩过尸首,踏进血泊里,哀声笑叹道:“生意果真不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