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五十四)痕玷白玉珪(第2/3页)

王小元从重压之中缓过一口气,声嘶力竭道:“这不是…阿爹想看到的……恶人沟!”

“所以我才与你说,恶人沟变了。”钱仙儿在竹席上蹲坐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王小元,如同观望着笼中挣扎的囚兽。他道:

“恶人沟不再是他王太的恶人沟,而是这世上恶人的福地!”

有竹棍狠狠砸在头上,蹭破了皮,鲜血淌下来染红了眼。王小元奋力从山鬼们的抱缚中脱身,他扭过向他袭来的山鬼的腕节,夺下一把刀,使着刀背挥开重重奔涌向自己的众人。

钱仙儿坐在东席上。他像端坐高位的密宗的忿怒相佛,俯视着下方的光景。

“王小元啊王小元,”他轻声道,“你要如何用玉白刀法呢?在恶人沟,你就不是天山门的玉求瑕,而只是个从泥里长出来的小混子。你看看这些长老,你认得他们么?”

玉白刀法需静心凝气,不得杀人。若刀上染血甚多,便会在心中生出怨瘴。因而王小元至多只能使伤人刀招,又需点到为止。可恶人沟中的山鬼人人都似是奔着他的要害去,招招狠辣之极。

在喧腾混乱之中,王小元勉力抵挡着重压,环顾四周。他生于恶人沟,自然认得这些长老。

打断他两腿的苦慈长老仿若怒目金刚,此时正挥舞着巨掌向他扇来。王小元认得他,那双巨掌曾慈爱地摩挲过自己的头顶。

往时他生得幼弱,又像女娃子一般白净,总被小孩儿们嘲弄,丢石子儿。苦慈长老心性仿若顽童,总是扮着鬼脸把欺负他的人唬跑,又不会安慰哇哇大哭的他,便笨拙地用手一遍遍抚摩着他脑袋,道:“小元,不哭,小元,不哭……”

迎面而来的是曾用刀挑断他手筋的硬头簧长老,此时眼里含着险诈笑意,一手持棍,一手执刀,舞得虎虎生风。王小元亦认得他,那柄刀曾削出一支支竹筒,再由硬头簧长老笑着递到自己手里。

那时的他总被嫌弃,没有小孩儿愿和他玩。硬头簧长老便耐心地给他削竹筒,往里头塞豆子鼓起腮帮子吹,说是这玩意儿叫响炮。他俩便将豆粒吹的噗噗作响,看着被吓起的灶鸡子哈哈大笑。

王小元一眼望去,人群中的一张张面庞既陌生又熟稔:打破他听室、又在过年时总将满满的压祟钱的纸包塞给他的刺楠长老;将火油浇在他身上、又总爱捧着一把乌饭子,硬要将果儿塞进他衣兜里的斑竹长老;用棍儿尖戳过他几个血洞、又在严寒冬日里把自己的芦花被扯了一半分给他的凤尾长老。

他们曾经对他很坏,却也曾对他很好。

正因为他全都认得这些长老,坏的时候如此,好的时候亦然,所以他才难以使出玉白刀法。

腕节在栗栗发颤,王小元遽然间落入一股巨大的悲怆之情中。他想起离开恶人沟的那个夜晚,他被山鬼们胡乱地痛打,遍体鳞伤,一遍遍地哭喊求饶,喊道:“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那不仅是希冀长老们停手的哀求,更是他心中的呐喊。兴许那时他想说的是:

“对不住,我要离开恶人沟。”

“对不住,我辜负了大伙儿们的期望。”

“对不住,我还没能回报你们,我便要走了。”

斑驳棍影间,他瞥见长老们涕泗横流的脸。老人们挥着绿竹棍,无声地痛苦呜咽,泪水落进伤口中,滑进血泊里,沁出刻骨的疼痛。可当他与长老们对上视线的一瞬,老头儿们便换上一副狞恶嘴脸,仿佛这样便能让他心生恨意,教他身上疼痛减轻。

不知觉间,泪水迷蒙了王小元的两眼。钱仙儿说得不错,只要他是从恶人沟里出生的王小元,便对这群曾伴他长大的山鬼挥不出玉白刀。

山鬼们凶恶地向王小元扑来,拳脚落到他身上。重重人影将他吞没,王小元竭力地伸手去捞,却捉不住钱仙儿的一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