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三十八)尘缘容易尽

回想起来,那已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

胥凡那时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成日混迹于花街柳巷,最爱闲时喝些小酒。一日他被他爹连哄带骗地赶上了去往天山的马车,一上车便被几个婶子五花大绑,塞住口。车声辚辚间,他从并州一路稀里糊涂地赶往天山。

天山冰雪晶亮,仿若满地泛着明辉的碎银,却冷得彻骨。胥凡在这儿糊里糊涂地换了身素白的行头,领了柄铁剑,每日扎马步,练手形步法。可他性子里的馋懒怠惰却改不了,成日不是日上三杆还赖在房里呼呼大睡,便是一见东青长老转身,便偷摸着溜下武场。

一日,东青长老在名簿上点了点,抬头问道:“玉乙未呢?”环顾武场一周,发觉无人应答,先前紧锁的眉关又皱了几分。

门生们忍笑答道:“长老,他人不在。”

“什么时候不在的?”

“啥时候都不在。”门生们道,“他三日没来过武场啦。”

东青长老气得长髯直抖,“……好哇,一个玉求瑕就已经够教天山门烦心的了,你们这群浑小子学风真是愈发不端!”

这一日,胥凡在房里睡得正香,却隐隐有些不安稳,睁眼一瞧,却见床前有个人影。在帐子后影影绰绰的,却似个木块似的杵着,一动不动。

“…你……你是谁!”胥凡吓了一跳,抱着衾被跳起身来。

一支剑鞘忽而探入帐来,将纱帐拨开。雪白的天光映进来,刺目而寒凉。胥凡眯着眼眨了几下,只见一个天山门弟子矗在帐外。那人一身素白衣裳,打理得齐齐整整,仿佛看不到一丝褶皱,眉目清俊疏冷。

那人开口,声音平淡。一张脸也是无表情的,让胥凡想起无风无浪的湖面,“我是领班,来叫你上学。”

胥凡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债主这么快就追来了。他翻身盖好了衾被,闷闷道:“…不去。”

剑鞘探入被中,倏地将衾被掀开,寒风飕飕地涌了进来,胥凡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又跳起来怒骂道:“你又在做什么!”

“送你去上学。”那人恬淡却执拗地道。胥凡只觉头疼,看来这回他碰上了块铁板。他瞧这领班一副冰雕雪琢似的模样,面目神态颇不近人情,这回可有他的好受了。

胥凡皱眉,在床上大剌剌地翘起了二郎腿,“凭什么我就得听你的话?我连领班是做啥的都不知道,连你的名儿也不懂。”

那人倒是答得干脆:“玉执徐。”

“这是你的名字?”

“是。”

胥凡心里倒涌起一股酸意来了。他总觉得自己入天山门时长老给起的名儿都随便得很,从天干地支里随意抓一把,还给自己拣了个次的。“乙”是草木在阴气仍胜时冤屈而出,“未”又有不足之意,玉乙未这名字合在一起就像在嘲弄他似的。

而反观那些颇得四长老青眼的人,什么“玉求瑕”、“玉斜”,还有他眼前的这位玉执徐,名儿都起得一个赛一个的好。他隐约记得执徐是虫蛰复苏而出的意思,倒也有些生机勃勃的意味在里面,这一想他心里又变得愈发酸溜溜起来。

“真好啊,你是领班,是咱们这些弟子里的大人物。”胥凡从床上抬起脑袋,撑着下巴没好气道,“得您来喊我去武场习练,是我三生有幸啦。”

玉执徐道:“天山门有门规,卯时起,到山壁下练剑。我来叫你,也不过是遵从门规而已。”

胥凡眼珠子一转,心里却生出了些狡狯心思,道:“那山壁上刻的、书册里写着的天山门门规,你每条都会遵从咯?”

“是。”玉执徐不明所以,郑重点头。

闻言,胥凡冲他咧嘴一笑,从枕下扒拉出一本麻纸册子。上面誊着天山门规,弟子们在入门的第一日便会被塞上如此一本,上面密密麻麻书了百条门规,看得人眼涩。胥凡先前草草翻过几页,就拿来垫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