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二十七)为恶不常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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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叙罢一切,颜九变便闭了口,坐在茶室中沉默地凝望着街中喧涌的人头。

倏然间,夺衣鬼似是显出一副疲态,垂着头摆弄着指间的玉扳指。这些话藏在心头已久,如今全被血淋淋地掘出。他眼眸低垂,黯然不语。

玉乙未有些不知所措,仰着头偷睃茶室几回,却也不知从何开口。

他见过从衣箱中翻出、矫捷利落地斩杀数位候天楼刺客的金乌,神情冷肃凛冽,正恰如魔罗恶鬼。那是真正的黑衣罗刹,久历锋镝。眼前的这位假冒的罗刹虽也有一身戾气,却内敛许多。可他从来只知夺衣鬼对金乌心存刻骨之恨,未曾想过这二人间曾有过这等纠葛。

“所以……你…呃,少楼主。如今您还将他当作朋友么?”

“怎么可能。对一个丢下你不顾死活的人,不作仇人都说不过去,又如何做的回朋友?”颜九变嗤笑一声,撑着下巴眺望远方,喃喃自语道,“…都回不去了。”

但这人眼里似乎有一层化不开的悲哀,凝墨似的沉在眼底。玉乙未抬头时瞥见他白皙而玉雕时的侧脸,素纸似的单薄易破,心中暗想道。

“候天楼中绝无友人一说,每人都在踩着尸山往上攀,或是化作踏脚的肉糜。”颜九变低喃道,忽而朝玉乙未一笑,“如今算来,我在候天楼已活了十年有余,算得长久了。”

玉乙未浑身一抖:“寻常的刺客活得有多久?”

“短的几日、几周,不过大多是数月,有活一二年的。人这物事最不经得用,又不像刀铁衣衫一般锻打修补,掉了胳膊手脚便算得废了一半。”颜九变漫不经心道,“因而我才说金五命硬,能接了数回声闻令都不死。不过如今他也塞进衣箱里沉了河底,活倒是活不成了。”

“……您后悔么?”

话音落毕,玉乙未倏时咬了舌头,“会后悔”又是什么意思?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还会对人命逝去伤悲。

可他看夺衣鬼的眼神却如此孤寂,似是含霜带雪,惘然地在风中游离飘散。兴许金五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朋友,从那往后,他便只余狞恶獠牙,浑然化作厉鬼。

果不其然,两道锐利如剑的目光倏然扫落,冷冽地戳在他身上。颜九变凝望玉乙未许久,竟微微嗤笑一声,“嗯,兴许会罢。”

“你知道从雷家出来后,我是如何过日子的么?在那往后的六年间,我从来夜不成寐,在梦里都能听到欢喜铃的声响。丁零零,丁零零地在耳旁萦绕,挥之不散,然后他便会宛若神祗一般从天而降,将我从犬坑中拉出。”

“我做了六年的噩梦,所幸每一夜都会听闻欢喜铃声,每一夜都能蒙他所救。可唯独那一回,我数了六十万声,他都不曾来救我。”

颜九变噙了一口茶水,将苦涩咽入喉中,紧蹙的眉关却微松。

“…所以我会后悔。会后悔在中州同他见面的那一夜,也后悔将他认作朋友的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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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山驿的路上,玉乙未牵着缰绳,浑浑噩噩地在马上颠簸,心里一直挂记着颜九变所言。

在候天楼里并无友人之说?他觉得此话不假,毕竟这群杀人如麻的刺客个个如狼似虎,稍不留神兴许背后便被他们嵌上一刀。可他总觉得金乌看着虽冷淡疏离,却也留心救扶他;火七曾往玉执徐身上打了几枚火弹,教他切齿痛恨,却在他假扮为刺客的这段时日处处照拂。

他有时觉得该将这群恶鬼恨之入骨,有时又觉得他们身上似有有人味儿。他自己就是个窝囊货色,哪怕是恨人都狠不下心来……玉乙未心乱如麻,夹着马肚往山驿飞驰而去。

远远的便望见通往山驿的道上燃起一股黑烟,高耸如云。喊杀声鼎沸震耳,马蹄踏践声骤雨似的扑面盖来。

玉乙未心里已觉不妙,勒住缰绳急刹,拧头向一旁也正策马疾奔的刺客急急问道:“前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