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十六)为恶不常盈

“朋友?”

“对,”颜九变微微点了点头,以怀念又自嘲似的口吻凝重道,“我与他,确实曾为友人。”

这话里似含着惋叹之意,又带着难解难分的恨与痛。玉乙未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他总觉得一个人能对另一人下杀手,那定是仇深似海,可从此人话里听来却不全如此。

垂铃在风中摇曳,鱼样的铜片相吻,在日头下叮当作响。丁零零,铃声划破长空,似是顷刻间将他的思绪带回五年前的雨夜——

五年前,中州。夜幕如墨深沉,风雨凄凄。

屉院中尸首横陈,血泊如镜,映出一道朦胧弯月。倾盆骤雨声犹如猛兽狂嚎,刀剑交戟声铿锵暴响,冲撞着听户。着劲装的钱家弟子与漆黑人影厮杀扭缠,步履匆匆,在石板上激起尺高水浪。

对面的人是钱家的入室弟子,使得了一手相知剑。这剑法细微见巧,如绣花针似的无孔不入。这回候天楼要灭的是中州钱家人,钱家之首钱老鬼的相知剑登峰造极,炉火纯青,那持剑的钱家弟子确也不赖。但见他气喘吁吁,臂上横着一道流血伤口,与他对阵的颜九变却更为不妙,额上、腹边皆已伤痕累累,血水混着雨珠溅落于地。

血流得太多了,颜九变两眼发黑,气喘如牛。水部善使的是改易容颜之术,对枕边人下手有一套法子,可却不擅长这些真刀实枪的粗活儿。他捂着伤口想后撤,脊背却猛地撞到石墙上。

“…候天楼刺客!”

钱家弟子一看脚边已成尸山血海,悲恸欲绝,抄剑奔上,“钱家与尔等何仇何怨,竟要灭我整门!”

颜九变矮身一旋,低头避过横劈来的一剑,锋锐的破空之声倏然掠过。他如今还有心情发笑,对冷笑道:

“并无仇怨,不过是钱老鬼同南派勾结,咱们要削株掘根罢了!”

这一躲牵动了身上大小伤疤,迸裂的口子里汩汩流出粘稠血液。颜九变在地上一滚,浑身疼痛欲裂,发暗的视界里只余袭来的剑光。

痛,太痛了。夺衣鬼磨着牙恨恨地想,接应的金部刺客在哪儿?他用布在三合院里的银线绞杀了不少钱家弟子,随行水部刺客也帮着手杀了些人,皆身负重伤,可关键的接应人却迟迟不来。

门板在身后咯吱作响,是接应的刺客来了。颜九变欣喜地往后一望,身子却猛地向前飞出,有人将门扇掀开,飞起一脚,正踢在他脊梁骨上!

颜九变在泥水里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愤恨地抬眼。那钱家弟子乘机杀上前来,剑刃贴着他的脸噌一下插入地里,颜九变如豹蹿起,将膝弯往那弟子胸腹处一撞,翻身跳起来。

只见门边倚着个人影,正是方才伸腿狠踹他的那人。那是个披金戴银的老爷子,一手拈着被雨水打湿的长烟管,另一手提着细剑,满脸老态横纹,衣衫松垮不整。颜九变见了心知肚明,这是个亏弱已久的孤老姘夫。正是候天楼费尽心思要杀的中州钱老鬼。

屋里灯火昏黄,将老人发皱面皮镀上金边,潜藏在夜色里的半张脸却格外阴冷。钱老鬼嘿嘿发笑,皱纹挤作一团:“我当是谁能要我从花娘床上起来,原来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儿!”

夺衣鬼提剑缓缓起身,两眼死死盯着这老头儿。雨花打在剑刃上,零落成断线的珠子,一粒粒坠在脚边。他的眼像在黑夜里烧起了火,一直燎烧到钱老鬼身上。

“现在要你命的…就是这个毛头小子!”颜九变忿恨出声。

然而下一刻,未等他前迈一步,眼前便有一道剑光急射而来!相知剑如鬼魅般在骤雨间探出,极薄的剑锋仿若游蛇般切开夜幕。若是寻常剑法,剑刃定会在暴雨中让水珠弹动,刺客们便是靠着这微弱的嗡鸣在轰然声响中辨得敌手举动。然而相知剑却不同,它悄无声息,来去无踪,转眼便贴到了颜九变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