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六十六)风雪共恓惶(第2/3页)

“还没…”

“那可别指望我能替你寻个好下家,”金乌道,“天底下嫌我恶我的人多着去了。你去问木婶儿,说不准还能找个落脚的地方。”

王小元高兴了起来,眉眼弯弯地把笑堆在脸上,金乌没冲他大发雷霆,好歹是应承他能卷铺盖走人的。只是治好眼疾这事又好似遥遥无期,他猜金乌是不愿他落得笃疾,等着出去后被别人戳脊梁骨。

“少爷,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也不记得是哪个与我说的了。说的是以前道门仙都里有个胖长老,嗜鸟如命,屋里摆着一溜儿四角爪钩笼,啁啾不断。有一日他访山走水,正恰碰见有个猎鸟儿的村人,捉了一串的鸟雀,把两翅缚起,看着很是凄惨。那胖长老看鸟儿们啼哭挣动,于心不忍,便出了几贯钱买了回来。”

“待他把鸟儿买回后,好吃好喝地把它们供起来。养在珐琅金银笼子里,配青花钵食罐儿,喝的是梅花瓣上融化的雪水。但鸟儿很快便死了,也不是长老养得不对,只是扑飞惯了的野鸟着实难驯。它们认不得食罐儿里的白面馒头渣子,只想回到山林里去啄野果吃,长老没有救它们,只是从一个笼子抓到了另一只笼子里。”王小元认真地望着金乌,忽而露齿一笑道,“少爷,你真好,你会把我放出笼子的罢?”

金乌只是沉默,眉宇间似有一只解不开的纷乱的结。

有时王小元觉得在他面前会畏首畏尾,有时却又憋不住想说些讥刺的话。大抵是金乌平日里就是如此阴阳怪气的,他也学上了几分。

“王小元,我也和你说个故事吧。”金乌忽而嗤笑一声,道,“有个混小子,生来便是被人唾骂的,缘因是他生得不好,长在了恶人遍地的山沟子里。但他偏不信,觉得自己总该不是个王八龟儿,于是他经千难万险、顶着旁人冷嘲热骂,总算成了被世人称颂的大善人。”

“后来呢?”王小元惴惴不安地问。

“后来?后来他后悔了。”金乌道,“因为善人和恶人总归是一样的,都是世人给的名头。只不过善人更身不由己,他想救一个人,可人人都盼着他救完天下人。他想回去,但谁都拦着他,像撞油渣似的要把他榨个干净。不过他也是真傻,居然也不自量力地真想把自己最后一滴血都榨出来。”

浊云里腾旋着呼啸的朔风,刮过空荡却繁复的窗格时被切碎成片片凄厉的呜咽声。王小元吞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那…那个他想救的人,现在如何了?”

金乌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刹间茫然地扑眨着眼。他俩倏然对视,撞进了彼此的目光中。金乌愣怔了片刻,道:“…在等着。”

“等?”

“对,就是在等。从日升到月落,从春到冬,一直都在等。因为他经常日夜不分,所以每一日过去就在墙上写下一划。”

王小元想起院里留着道旧墙,斑斑驳驳地划着线,也不知划了多少道。但那墙金少爷从来没叫人拿石灰刷过,依然留在那处。

“然后有一天他想明白了…”金乌往后一靠,迷茫地望着车舆顶。“与其寄托于临死前都难发生的奇迹,还不若一开始便绝望的好。”如果什么都不记得的话,那过往的悲欢喜乐皆算得烟消云散,他的等待不过是徒劳。

他俩安静地坐着,笼罩在一片难堪的死寂里。车子渐渐驶近了大通檐前,四处是骈肩累踵的人影,熙攘喧天的人声。王小元正发着愣,忽觉肩头一重,金乌抱着汤婆子似是睡着了,头歪倚在他肩上。

这可着实把小仆役吓着了,他咳嗽几声,僵硬地挪着身子,垂下一边肩膊,悄无声息地把他家主子推开。

金乌微喘一声,难受地皱紧了眉,在斗篷里紧紧缩成一团。骡车停了,王小元赶忙掀了帘子,跳下车来,余光瞥见他家少爷顺着软垫倒在细藤板上,铜壶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在车舆板上摔落了螺帽,冒着白气的热水泄了一地。这段时间可够难捱的,他可不敢再同这阎罗似的主子再多待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