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六十四)风雪共恓惶(第2/4页)

“可…可他要我待在院里。要是发觉了,我会挨饿,还会挨打……”

“咱娘食摊子上有红糖糍粑,我捂热了带给你!你犹豫啥呢,咱阿爷打我屁股肿得和猴头似的,金少爷算啥?”

他们倔拧起来气力倒大,王小元被拖着走了几步,被呼啸的冷风吹了一脸雪片,踩进薄雪铺着的青石砖上。但此时身后忽地传来个喑哑而冷冽的声音:

“回来,王小元。”

不知何时,漆木板门开了条缝儿。金乌靠在门边梃上,一身挹娄貂领皂色斗篷,底下却着件薄绢襕衫,套得松松垮垮。凌乱的发丝下两眼阴骘,摆着张彤云密布似的阴沉脸,像是刚被人从床上拽起来一般。

金乌的眼神冷冷的,比街巷里吹的寒风还冷。他两眼幽碧,盯得王小元脖颈一缩,浑身发毛,只觉那两眼像坟冈上烁动的鬼火。

他生得本就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凌厉模样,小孩儿们见了立马把王小元胳膊死命一撇,吓得作鸟兽状散,大嚷道:

“鬼来啦!吃人的金少爷要来了!”

“小元,你好自为知,下回咱们再见罢!你今儿要是能在柴房里活下来,咱们和你就是过命的交情!”

言语声渐渐湮没在凛凛寒风中,裹着粗麻棉絮袍子的、胖乎乎的小点一个个消失在街巷尽头,转眼便只剩一条芦灰沾雪的街道。

待小孩儿们散去后,王小元的后领忽被紧紧揪住。金乌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往院里走。他一面被拖着,心里一面擂鼓似的七上八下。

王小元战战兢兢地微微仰起脖颈,瞥见他主子冷漠而冽厉的侧脸,忽有一点微妙的奇异感油然而生。他知道他家少爷身子里淌着一半的蒙兀儿人的血,因此皮肤生得比中原汉人要白皙,可如今却似乎苍白得过了分。金乌额边裹着绢布,那似是今早混闹时他抓破的,王小元盯着那绢布,不知觉间愣了神。

这时金乌微微侧过脸来看他,凶神恶煞道:“今晚丢你到柴房里去,别想碰上一粒米。”

“为啥不让我出去?”王小元却大着胆子忐忑地问道,他两眼冻得通红,眼疾还未好,风吹着时总想流眼泪。事实上他此时心里也委屈难过,想要挤出几滴泪花来。“是我做错了什么么?我看孙大娘养了不少走地鸡,它们在笼里闷久了,生的肉都不紧实。人也总该是同样的,关久了就要发病。少爷,我会生病的。”

金乌微咳了几声,总算肯把那金贵的脸转过来看他,皮笑肉不笑地轻蔑道。“认准你自己是谁,一个狗入的家生下仆也敢同我说这些话儿?我看你是糙皮发痒,要我拿笤帚来磨你腚。”

这人睃他从不用正眼,说起话来也愈发尖酸刻薄。当下便听得王小元心里颤颤地发酸。待拖到院里,金少爷便把他丢给同样凶神恶煞的木婶儿。这五大三粗的老婆子劈头盖脸地就把他臭骂一通,随后粗卤地把他推搡进柴房,喀嚓一声把锁挂上。王小元心里又难过又气急,翻身爬起来扒着木门上的孔洞往外瞅,只见空里下起了白茸花儿似的小雪,纷纷扬扬地落入天井里。

他瞥见金乌裹着貂领斗篷的背影,在碎琼乱玉里一瘸一拐地缓慢走着,出檐厚重的阴影像墨一样把身影吞没,看着似是有些孤寂。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细碎的雪点落在深浅不一的脚印上。

——

金乌走进书斋里,一股暖流霎时扑面而来,将身上寒意纾解大半。

他眨了眨眼,只见黄铜熏炉里已点了古兰香,青烟袅袅地在屏扇后散开。墙上挂着的倒不是山水花草画,是幅伏羲日象图,三足乌在日轮间腾飞,金光灿灿。画下摆着张紫檀大案,不乏纸笔书卷,也有插屏掌珠一类的物件。

有个女孩儿坐在扶手锦椅上,乌发桃心髻,裹得严实的云霞秀金白袄下俏皮地露着条藕莲裙,正抱着手炉笑盈盈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