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三十九)世无一处乡(第2/3页)

兴许她是因为想到自己既然要落入候天楼手中,为恶鬼所用,又见到同门子弟死伤惨重,心中有了寻短见的念头。玉乙未想到此处,心中又不由得酸涩不已。

他沉默着按下玉丙子,把她推在角落里的马凳上,将那裙带叠起收在怀里。

“滚开!”玉丙子对他怒目而视,说着又开始挣动哭闹。

玉乙未张口结舌,呆了半晌后道:“…你不能死。”

小师妹霎时两眉一提,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他。玉乙未似是能透过那乌玉似的眼仁看见她发寒的心,她泪如雨下,颤声道:“我活着也不过是作候天楼的伥鬼,昧天地良心,还不如死了清静!”

“不行,你不能死。”玉乙未只觉自己笨口拙舌,只能一昧摇头,惊心破胆地按着她的手。他说不出一个候天楼刺客不让她寻死的缘由,候天楼只想要来自木家的玉丙子乖顺地替他们制药。而他绝不想让玉丙子死在他面前,他不能再愧对执徐了。

两人翻扭了一阵,玉乙未忽见玉丙子眸中泪如泉涌,突地把两手掩着面,悲恸失声。她哭得实在是太难过了,啜泣声低微,却声声如啼血,似刀子般一下下割着心头。

良久,玉丙子颤声问道:“喂,你。”

此时车棚里仅有他二人,篷布间泄下几丝雪白月光,画出她俏丽的、被泪水浸湿的面庞轮廓。四周虫鸣不歇,玉乙未猛地抬头,正撞进她悲戚的双眼中。

“你们要带我去何处?让我做些什么事?”她的目光犹如秋霜般寒凉,恬淡却疏离,“你是谁?”

玉乙未垂了头,心中似有一股愁气忽地涌将上来,麻木间有几丝难过。见玉丙子略微冷静了些,他坐在暗处里,反复地叹息了几回。

“带你回候天楼。”良久,他艰难地吐字。

玉丙子直勾勾地望着他:“我知道,后面一个问题呢?”

“你是木家的人,万医谷出身,手握奇方,候天楼自然对你垂涎三尺。”一面回想着那夜他偷听来的话儿,玉乙未一面缓慢地道。似有理不清的纷乱思绪绕在心头,说来也可笑,他是天山门的人,却不得不扮作候天楼刺客。即便在玉丙子面前也难以除下鬼面。

伤口处传来教人心焦的麻痒感,玉乙未不自觉地在膝上搔了一搔,若是师妹真见着自己铜面下的残缺的容颜,定会吓得魂飞天外。想到此处,他自卑地缩了缩脑袋。

玉丙子却摇头,“我说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她又黑又亮的双眼挪向他,霎时间教他如临冰渊,恬淡中却又似是生出几分企盼。“你是谁?你的声音…似是有些耳熟。我在哪儿见过你么?”

一刹间,玉乙未愣了神。有如海潮般涌上心间的不知是欣喜,抑或是悲伤吞天盖地地将他溺毙。他呆呆地望着玉丙子,隔着一张狰狞的无常鸟面,还未开口,不知觉间眼里却先滚下泪珠来。咸涩的泪水淌入血肉模糊的伤处,带着肝胆俱裂似的痛楚。

他似乎从玉丙子澄亮的瞳仁中瞥见了自己的身影。一袭漆黑如墨的夜行衣,尖喙利齿的无常鸟面,铜面后的眼里冒着莹莹幽光,像狡狯而凶暴的恶禽。

“我是……”

看着玉丙子清丽的容颜,他忽而觉得一切似乎都不真切了。仿佛昨日他仍在天山同门生们贫嘴置气,与玉执徐一同闲扯习练。而如今他在世上似是再无一处归所,戴着鬼面,负着血仇站在此处。

像有一个声音在心中叫嚣:告诉她,我是玉乙未,是胥凡。为了救你,我能像恶鬼一般豁出命去,割下自己的脸皮。

但转瞬间他又因自己的想法而自形惭秽。所有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只是个窝囊胆怯的蠢人,不过是怕不及逃脱,候天楼便会要了自己性命,这才用剑毁去自己容颜。

玉乙未微仰酸痛的脖颈,一刹间余光似是瞥见篷布处没掩实,开了条小隙儿。他再悄然瞥了几眼,却见篷布的褶皱似是被两根指头夹着。有人在偷听他们的对话。坐在后车板上的刺客停了擦拭火筒的手,阴恻恻地在缝隙里窥视着他们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