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二十三)心口最相违(第2/3页)

“唉,我现在好疼,身子哪儿都痛得不行…是不是从崖边掉下来的?”玉求瑕皱着眉在板上扭动了一下,看起来倒像条雪白大蛆,可若是一动,血丝便从皲裂的肌肤中淌出,混在蜿蜒的木纹理中。

“我是不是个大侠?说书人的话文里都是跳崖后大难不死的高人,想必我也是个厉害人物罢。”

金乌道:“什么大侠,我看不过一个呆瓜罢了。”

他此时有些许心烦意乱。他以前从未想过,一个人要做回自己竟是如此难如登天的事。离开嘉定已有七年,他如浮萍般在世间漂泊,两亲友邻皆不在世,这世上再没人得知他的本名,只有恶贯满盈的黑衣罗刹,血债累累的杀人恶鬼。

风雪萧然,似有千弦万管啼鸣嚎哭。漫天飞雪狂颠乱舞,有如刀刃般裂空而下。

金乌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肩发上的雪愈积愈多,身躯麻木僵冷,渐渐消却知觉。他跌滑了几次,每次站起时脸面似有撕裂之感。

震耳欲聋的风声里,渐渐传来梦呓似的呢喃声。

“想不起来…我……是谁。”

玉求瑕还在呆呆地动着嘴皮子。出罢第三刀后,他看起来格外凄惨,像打碎的瓷壶子,支离破碎地躺在此处。既记不得他人名姓,也想不起自己是何人。

令人意乱的喃喃声还在继续,金乌索性把这呆子丢在一旁不管,撑起身子继续拉着麻绳。手上蹭破了一层皮,血和绳索黏在一块儿结了冰,饥寒交迫间他只觉绝望,不知何时能走出这雪原,或是他二人皆要命丧于此。

太苦了。他这辈子似乎都太苦了。自打记事来,似乎连一日安生都不曾拥有过。他仿佛生来便注定讨不得上天喜爱,生且不得,死又无门,就连打定主意要救一个人时,天公都要与他作对。

这时,金乌忽听得身后传来细弱的嗓音,玉求瑕像条翻着肚皮的死鱼般直勾勾地盯着苍穹:“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就别记了。”他冷冷道。

“我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靴底重重踩在雪里,下一刻便忽地动弹不得。

因为玉求瑕吃力地道。“但是…我记得你的。”

他微微睁大两眼,回头望去。那白衣呆子依然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穹,深如墨潭的两眼里,连一丝云影都无法映出。玉求瑕喃喃道。

“金乌。你叫金乌。”

“我不能忘记这个名字…因为一旦忘却……我就再找不到你了。”

雪虐风饕间,似有千兵万马奔腾吼怒,两耳在呼啸风声中生疼。可唯有这个声音清晰可辨,一字一字的落入耳里,却似一刀一刀的割在心上。

倏时间,眼眶里似涌出热意,仿佛绷紧的弓弦猝然崩断。金乌猛地丢下绳索,一脚踏在木板上,吼道:

“为什么要…记得我!”他吼得声嘶力竭,一把揪起玉求瑕的衣襟,近乎失控地诘问。

为何一个连自己的名姓都不曾知晓的人,一个本该忘却所有往事的人还要挂念着他的名字。这世上本来不该再有他的名姓,他余生都不过是只得在暗中苟且,在责难与厌弃中残喘。

“既然连自己都记不得…还记着我作什么……”

金乌喘着气,手指缓缓松开,茫然而无助地呆立着。玉求瑕重新落回木板上,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玉求瑕道:“如果谁都记不得你的话…你是不是会很难过?我不想…让你难过。”他眨了眨眼,忽而困乏地蹙眉,“不行…似乎快要忘了,我得寻纸笔写下来!上回就是险些忘了,在佛像前磕了百来回头才想起来……”

说着这呆瓜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执拗地念起自己名姓来,有时顿了片刻,便马上加念一趟,仿佛怕晚了一刻便会从脑海里消散般。

朔风飕飕地在身侧狂飙而过,寒冻间带着尖锐的痛意。金乌默然地站了一会儿,他重新拾起麻绳,圈在手上,并伸手掩住了玉求瑕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