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三十八)毅魄独飘飖(第2/3页)

老乞丐大怒,屐底重重磕上他脑袋:“说了叫你别骂脏字儿!”

每回金五想挣扎着钻出水面,都被疯老头踹了下去。他被踢得头昏脑胀,呛了几大口水,溺毙的惊遽之情充斥着心房。浑噩间他忽而心头一惊: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似乎在久远的过去,他也曾在无边的冰池里坠落、沉溺,逐渐被阴凉的水花包围。可他想不起来那是在哪儿,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乞儿踢得累了。黑衣刺客沉到了水池里,初时水面还漾着细小的涟漪,冒着点点微末气泡,可一切沉寂得很快,只余青碧的圆叶在池面悠然漂荡。疯老头等了一阵,没等到罗刹鬼从莲叶间绰刀而起,于是不耐烦地踢掉木屐,卷起裤管下塘去把他捞起来。

金五湿淋淋地被他抓起来,双目紧阖,额上血红一片,看起来是磕到了塘中的假山石子。

老疯子使力按了按他的背部,金五吐了几口水,可到后来呕出的水里带着血丝,乞儿见状,摸了摸他胸腹,若有所思道:“嗯,内伤比较厉害,厉害得很。”

先前被折腾了一轮,金五已经筋疲力竭,此时可谓新伤旧痛一齐发作,像块泡烂的空心木般被疯老头扛在肩上走。他又被丢到了祠堂里,老乞丐扒了夜行戎装,给他套了件粗糙的麻布衣。金五迷迷糊糊地想,兴许是要拿去换钱,毕竟那身戎装是顶好的榛槲黑绸布,值不少银两。

罗刹鬼躺在地砖上,浑身散架似的痛,额头像火烧般滚烫。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狼狈,从峣柳回来便一路背运到底,不过仔细说来自见过玉求瑕后他便诸事不顺。

同时他也想不通:候天楼主要他来这山穷水恶之地究竟是为了何事?是为了杀那离奇古怪的老乞丐,还是要趁机构陷自己一把?

那老乞儿实在强得过分,除却以“夜叉”横暴性情闻名的左不正,金五已许久未曾如此这般被人痛殴一回了。

在昏而复醒的间隙,那疯老头没来烦扰金五,而是从携行杂物里寻到了火折子,将拗断的枝条聚拢在一块儿,生起了火。他也不知是从何处拣来了些草药,盛在陶罐里熬起了热汤,金五被他强灌了几口,尝到熟地黄和山药的渣子,这才放心地咽了下去。

白日里疯得厉害,打他时也绝不留情,可到了夜里时这老疯子倒安静了,直勾勾地盯着他把碗里的药喝完,一对眼珠子黝黑暗沉。金五有时从阵痛中惊醒,朦胧间望见明灭火光前端坐着个佝偻的背影,脊背上突出嶙峋的骨架,细密的刀疤在健实的肌肉上纵横,在那一刻,疯癫乞儿化作纵横疆场的老将,猿臂未衰,气吞山河。

可要是金五多盯着多看一刻,那老疯子又会突然转身,怒气冲冲地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躺着!闭眼!”

这老乞丐究竟是何人?姓甚名甚?又是为何居留此处?

纷繁思绪如丝般绞缠于心,却难寻答案。夜里金五发烧得厉害,夜色如暗幕,将他攫在一片冰冷中。风在堂外呜咽着吹拂,掠动土墙上一片深浅斑驳的树影,像妖魔鬼魅幽然起舞。他微微撑起沉重的眼皮,冰冷的月辉被关在一方小门外。

金五忽而心口怦怦狂跳,老乞丐不在。他一个激灵翻身起来,踩着布鞋踏在地上,却听得一阵细弱的笛声飘来,高低错落,时而如泣如诉,时而雄劲铿锵。

门外是一片幽暗竹林,影绰萧瑟。竹影婆娑间,圆月清辉从细碎的叶间泻下,洒在顽石上。

老乞丐盘膝坐在那儿,手里捏着支用竹木削成的短笛,正断断续续、抖抖索索底吹下去。仔细一辨,他奏的不是什么吴侬小曲、婉转歌调,却是首军中常闻的《破阵曲》。

“…元戎剑履云台上,麾下偏裨皆将相……

腐儒笔力尚跌宕,燕山之铭高十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