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十八)桃李醉红妆(第2/3页)

女人柔俏的嗓音与碎玉片子的叮当声和作一块儿。可他听不清她的言语,想不起本该安在自己身上的名字。他把自己给弄丢了,且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忽地一黑,天旋地转,暗潮似将他拥入另一处回忆。先前的明媚暖意倏尔消褪,独余他在一片血海里。皲裂的尸块吊在刑房梁上,窗格里透着一线凄冷的天光,映得满地鲜血阴惨。

左不正站在他跟前,夜叉鬼面上染着斑驳血痕,手里提着钉板,上面挂着融烂的肉糜,她艳红的唇一张一阖。

“从今往后,你是易情。是我的好师弟,最爱的人,除此之外谁都不是。”她的声音冷冽似铁,却又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弯身来摸他眉眼,“你无处可归,只能留在我身边。”

他睁着眼,干涩得却再也涌不出泪来。夜叉手里拈枚金簪,那是他娘最爱的簪子,上面穿着只被血染红的眼珠子,瞳仁青碧。

“…我不是易情。”臼齿咬进了肉里,带着苦涩的血腥味,他执拗地拧头道。

左不正微笑,“那你是谁?回答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搜肠刮肚,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头脑空空。木部的人按着他,把毒水一瓶瓶地往他口里灌,他又咳又呛,涕泗横流,脑袋像遭了铁骨朵一锤。

名字没了,过往的他已不再是他。

他呆呆地望着那身覆山文甲的女人,忽而发现在钉板间挤着半张脸,眼洞空荡,似在无声恸哭。那是他娘亲的面容,如花笑靥被长钉穿得千疮百孔,半边成了血泥。被刺客们枭了首,尸身刺在云鬘山顶遭雨淋日晒,渐渐烂成蝇蛆栖生的肉块。

从今往后他果真孑然一身,再无归所。名姓似遭尘泥掩埋,过往如飞灰散尽。

刺客忽而发狠地攥紧了手里的瓷片,血从手心里淌落,怵目惊心地泻在红衫上。

他缓缓收回眼,目光落在玉求瑕身上。金五着实想不起这人是谁,可这人却一直纠缠着他,唤着个陌生的名字。每唤一声,便能教他心劳意攘更甚一分,如有惊涛骇浪在心中翻涌。

疲倦令他再也撑不住眼皮,金五咬着舌侧,把瓷片扔到一旁,手心里还在淌血。他脑海里排演过千万回与玉白刀客刀剑相交的情景,时而被拦腰斩断,时而骨毁魂散,却不曾有一回像今夜般荒唐可笑。

“杀了我。”金五喃喃道,惨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脉在突突跳动,他的眼布满了晦暗的云翳,直勾勾地望向伏在他身上的那人。

败者为寇,罗刹鬼本就在济河焚舟的道上走,若要落败,只得杀身,有进无退。

伤痛携卷着倦意袭来,他眼皮轻颤,声音渐弱,言辞却像是蛮不讲理的恳求。“玉求瑕,杀了我。”

——

木爪勾住桩子,小舸悠悠靠了岸。左三娘趴在船缘等了好一会儿,眼皮困乏得打架。她盯着黑漆漆的三合院,莫说是火光,连一丝响动都没有。竹枝从墙边探出来,在地上落下墨痕般的淡影,可这影子也很快湮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戏楼歇了,梆子声在直巷里回荡。地上还散着些彩纸,贴在漆门上的囍字已剥落了一半,蔫蔫地垂着,仿佛白日里的喜庆不过幻梦一场。

木十一跃上岸,像猫儿般悄无声息地钻入阴影里,耳朵贴在墙上。“静得古怪,无一刀剑相交声。”

三娘打着呵欠。“死人哪里提得动刀?五哥哥定是把那人痛快杀了,现在正偷闲打瞌睡哩。”毕竟处了数月,有了些交情,她不觉为那姓玉的哀怜片刻,心里祝他莫要冤魂不散缠着金五,又飞快从船板上挺起身来,趾高气扬地指使道,“木十一,去里头瞧瞧。”

暗卫女子向她俯首躬身,正欲提身跃起时忽而神色一顿,又往墙边一贴,手中拔开泛着寒芒的短刀。“有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