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桃李醉红妆

暴雨倾泻,像决堤的天洪一股脑地倾泄而下。寒风一阵阵地卷在窄街里,将雨点卷在土墙上。细直的巷子尽头是三合院的红漆板门,红灯笼黯淡而丧气地垂在檐下。

有个黑衣人影在风雨里走,手指巴着砖缝,踉踉跄跄。他一边手用银线捆着,血珠从袖管里落下,却很快被雨水浇散,在手背上留下几丝殷红。到了板门前,他伸指叩了五声,等了半晌,门开了条隙缝。

“夺衣鬼,水九,你受伤啦。”门缝里站着个顶着垂环髻的女孩儿,在火光里的脸蛋红扑扑的,比身上着的狭领桃红衫更艳。她问。“对方是谁,强到能让你负伤么?”

她没有从门边让开的意思,于是黑衣人站在雨里望着她,“很强。是迄今遇到的最棘手的人。”

雨水顺着他的鬼面滑下,与血一齐混在水洼里。女孩盯着他流血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进来吧,不过一丝声音都不许出,别耽搁着他阖眼。”

三道闩门开了,露出黝黑的门洞,蔓草影壁在灯影里晃,似是怎么也照不亮。颜九变喘着气踏上斑驳的石砖,跟在她身后。他们绕过照壁,在廊边停下。

左三娘提着灯盘,杏仁似的眼显得格外幽黑。瀑帘般的雨幕在他们身旁落下,像鞭鼓般震响,她的声音细细的,像针尖儿般扎在颜九变耳里。“你今夜去杀的人,姓甚名甚?”

“天山门玉甲辰,玉北玄的三珠弟子。”

“天…山门。”三娘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歪过了脑袋。“很厉害么?”

“玉白刀客的门派,坐落于洞天之冠,道门仙都。能教南北两派侧目,东西百流俯首,你觉得呢,三小姐。”血从指缝里落下来,颜九变觉得眼前泛出花点,女孩的面庞在他看来时阴时晴。他道。

“只是我未曾想过,天山门里的雏鸟都并非泛泛之辈。我奉了左楼主的令来杀三珠弟子玉甲辰,因为自水部密报,此人最得玉北玄信任,用不得几年就应跻身于江湖榜,应除之为后快。”

三娘说:“他胜过了你。”

黑衣刺客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我与水部数人暗中布阵,将客舍围起,只待掀了隔板跳入屋中,将他们往捆了弦线的门外赶,便能取得他们性命。不料方斩了烛火麻心,他们中有一人一刀劈断四方短柱,梁架倾倒,丝弦全散了。”

“只用了一刀?”

颜九变举起血淋淋的手摊在她面前。“只一刀,水部数十人不及脱身,皆被压于瓦砾下。我脱身得快,可终究连玉甲辰的衣角都未沾到。那是我见过最快的刀,看着活柔,却有拨千斤之力。”

他嘴角划开讥刺的笑。“休说是我,你那位五哥哥要是对上了他们,只怕凶多吉少。”

三娘只是执拗地摇头,“金五很强,他不会输的。你败了,可他一定不会落败。”

“为何?为何你如此肯定?”一瞬间,颜九变的容颜变得有些狰狞,他的手在身侧微张,细微银光在指尖一闪而过。

闭合的厅房像收紧的臂膀,将他们笼在黑暗里。雨水在檐边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红纸灯笼上水迹斑驳,透出将熄未熄的黯光来。这光坠在三娘眼里,衬得她喜色盎然。

“因为他说过要救我。凡是他说过的话,许过的诺,定不会轻负。”

黑衣刺客有些哑然,良久,他才红着眼问:“你就这么信他?”

三娘点头,扯着门边的竹叶,一片片地丢在雨里。“那是自然。因为天底下没什么人信他,要是我再不信,他就变成孤伶伶一个人啦。”

雨声杂乱,像年终里闹腾的土鼓。颜九变的心也是乱的,他重重把身子挨在裙板上,望着对面紧闭的方格门。左不正让他来看着金五,可他偏对此人厌恶至极。休说是打照面,光是知晓他俩同在一个屋檐下都能令他胸中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