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五)桃李醉红妆

两个人影在合瓦上飞掠而过,踏过巷两旁串起挂灯笼的悬绳,在青灰墙上落下一对飘渺的影子,时而分得极开,时而衣角相沾、刀剑相交。

在前头疾行的那人头戴纱笠,正是江湖榜第一的玉白刀客,只见他手持一刀,时不时回首抵住探来的剑刃。

玉求瑕被他这师弟逼得紧了,不由得强作欢颜道:“师弟,且放在下一马罢。在下离天山门已两年,再在外游荡几年想必也不打紧……”

他言辞恳切,料是铁石心肠之人也得为之稍许动容。玉甲辰生得一副死脑筋,既肩负长老之令,又费了老大功夫才得知师兄在丰元,又好不容易在喧嚷人群里追到其踪迹,哪肯放他跑?

于是玉甲辰正色喝道:“万万不可,师兄可知,这两年门中事务皆由玉斜师姐处理?鄙人领了她与长老的命,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带得师兄归还!”

话音落毕,他眉头一竖,已是一剑刺出。这剑招自两年锤炼,柔中蕴刚,错综繁复,已有强者风姿。

“好剑。”玉求瑕出刀一架,却轻松将剑招化解,笑道,“可惜这剑仿的痕迹太重。师弟可莫被玉白刀法误了。”

刀招里的心思被点破,玉甲辰当即脸上发红,停了脚步拱手道:“师兄明察,是鄙人……心有杂念……”他的额上忽地冷汗涔涔,似是羞于启齿此事。

不论刀法还是剑招,天山门之人最忌心分二路。

玉求瑕却叹气摇头,“有杂念是人之常情,不必介怀。”

“可长老屡屡告诫鄙人要净心平念……”

“不错,是应静心平念。”玉求瑕认真道,“因为待过了几年,你就再没这机会了。”

玉甲辰惊得两眼圆瞪,“为何?”

“到你谈婚论娶之时,你的心就该分成两半,就再也做不得一心向剑。”

“要…分一半给谁么?”

“你心仪的人,想一生一世待她好的人。”玉求瑕望着挂在夜幕里的浓云,轻声道,“而且不是一半,是整个心。一半为思,一半为慕。”

“鄙人…没有这样的人。”玉甲辰的头低下去了,除了长老训斥他剑招纰漏外,他从未如此灰心丧气。

“总会有的。”

玉甲辰郑重地点头。“师兄的话,自是不假的。鄙人怎敢怀疑?”

他咬着嘴唇望着玉求瑕半晌,最终还是郑重地收剑入鞘。月光洒在他身上,落在眼里,像碎裂的发亮的冰棱。

“…那师兄,你能做鄙人的那人么?”玉甲辰认真地问。

玉求瑕为难地躬身,盘腿在青瓦上坐下。“师弟…你……”他艰难地在心里选词儿,许久方才挤出口道,“……另请高明罢。”

他寻思玉甲辰是真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玉甲辰眨了眨眼,忽地背手振声道。“定是鄙人武艺不精,修德太浅,教师兄看不上眼。鄙人发誓今后定会恪己发愤,不让天山门之名蒙羞!”

“这的确是…业精于勤。”白衣刀客点头称是,无话可说。

他俩静默地对望了一会儿。两年未见,玉甲辰的个子似是蹿高了些,持剑的手也更稳,生了层茧,再不会被缠绳磨破了皮。但他的心性还是没变的,依然是那个对师兄敬仰万分的小少年。

“回去罢,师兄。”玉甲辰忽以恳求般的语气道。“天山门不能没有玉白刀。”

只要玉白刀在天山门一日,门派便一日不必遭江湖风雨。这道理玉求瑕自然明白,全天山门都依仗着他手里这把刀。

“天山门不能没有玉白刀。”玉求瑕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平和地笑道,“…但可以没有玉求瑕。”

也许是月光的缘故,玉甲辰的脸看上去与他的袍子一般惨白。

远处的山在云海里探出来了。即便是在夜里,天山还是雾蒙一片,青黛霭气如水浪般淹着山周,残雪在莹亮月光里泛着黯淡的银。那里离凡世很远,一条窄径崎岖难行,飞雪常年漫天。只要踏入山门,就算得与红尘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