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二十二)念久却成魔

不一时,堂倌便将酒与觞豆送上,又摆上几碗下酒的蛋羹、鸡腰子、凉拌藕片与花生米。那海津的名酒“棠下眠”就盛在一四方瓷执壶里,壶盖未掀已然清香四溢,扑面如春风轻微,新雨空濛。

见酒来了,刚想揪着那白衣人的金五总算勉强定下心头,只忿忿瞧了对方一眼,便坐回案前。

待倾了酒,他也不行拜祭礼,捏着杯耳一仰脖便将觞腹里的酒液灌入口里。

棠下眠真当得起二十千钱的名头,金五还未细细含咀,便觉醉意从脏腑里升腾起来,口齿间都泛着海棠香浪,往时喝的那些米酒顿时成了粗陋之物。

他不由得想起刺客们在同乐寺守夜时会闲扯些江湖天下之事,谈及海津时定会提到这棠下眠的名酒。不过人人都瞧他连束发的年纪都未到,也不与他说酒肆勾栏的事儿。

金五已喝了几觞,那白衣人却迟疑地盯着眼前耳杯,不知在犹疑些什么。

“怎么,说要喝酒的不是你么?”金五摸了一把脸颊,有些发烫,说不准是有些醉意了。

白衣人为难道:“这觞…未免大了些。”

见此人忸怩得很,金五想这人酒量小倒还要跑来喝酒,不觉有些好笑。但他面上仍无甚表情,招手唤来堂倌后一指白衣人道。“给他换个小些的酒器来。”

堂倌应允,不一会儿取了个瓷白小碗来。

但那白衣人依然话里带着苦闷:“在下还是觉得…一口饮不尽。”

金五快被他这忸捏模样气死,道:“谁饮酒不是高歌放狂,怎么你就推三阻四,偏生似个畏羞姑娘?”

白衣刀客认真道:“因为在下是第一次到酒肆来,更是第一次饮酒。不敢像牛喝水般豪饮,只能细细的品。”

金五冷淡地哼一声,他听出这白衣人在暗笑他饮酒如饮水,暴殄天物。但他自己觉得再怎么金贵的酒也不过水液,穿肠而过。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对,“第一次饮酒?”金五不禁皱眉道。第一次就要来喝棠下眠,莫非这人真是来讹自己的?

白衣人却不觉害臊,严肃道:“正是。凡是人总会有个第一次…”

金五现下只想叹气,他又唤了一次堂倌:“给这人拿个盏斝,越小越好。”

堂倌迷茫道:“客官,要多小的盏?”这二人使唤他奔来跑去,到此时还未换得个合心意的杯盏。堂倌不禁在心里咋舌,却也不敢明说。

“涓埃之微,眇乎小哉,盏口最好比针尖儿还要细…娘的,比他酒量小的就行,去去。”

金五胡乱说了一通,最终摆摆手。他漆黑的眼眸斜斜一睨,便似片刃含锋,直教堂倌心惊肉跳,心想这位客官虽生得好看,奈何戾气太重,折煞人也。

于是这回桌上摆了个青白釉盏,那白衣人用两指拈着,接了弯弯壶嘴里泻出的几滴清酒,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抿了一点。

果真不是“喝”,而是“品”。若是急性子,看这人喝酒的架势准会被他憋死:照这一点一滴的饮法,一斗酒不知要饮到何时。

而这白衣人方抿了一口,又忽而不住咳嗽,几能透着白纱看见他面上赤红。他把方流到喉头的酒液吐出,待吐完了才惊道:“如此辛辣,这可如何入口?”

这白衣人喝一口,就要咳着吐一口,一盏棠下眠竟是没一滴能咽到肚里的。金五一开始只是愣愣地看着,继而两眼凶光乍现,蹦起来去揪他衣襟。

“二十千钱的酒,你就全吐完了?”金五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素来淡漠的声音里带了些愠恼。

白衣人看了看手里的小盏,诚恳笑道:“不过一盏,在下应该只饮了百钱。”他往怀里摸索一番,居然摸出了枚铜板。

只见这白衣人牵过金五攥成拳的手,一根根手指解了,又把那枚铜钱小心地放他手里,最后抬头嘻嘻一笑:“在下/身上只余一文钱,先向公子赊了,剩下九十九文改日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