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世人皆有难(第2/4页)

他心中不快,酒便喝得愈猛。酒喝得愈猛,他便愈发想起往事来。

那时的武立天仍是被视为掌上明珠的武家之子,他爹还没个三长两短,众人便叫起他“少盟主”来了。武立天却全不知“少盟主”这名头有何用,他只知道练武。

一日九个时辰,须在利石堆里倒立着,不得歇息,为的是练双掌刚劲。

有时他爹武无功处理完武盟事务,得闲来看他,便会教他浑身捆上石块与自己对剑。石块沉重,武立天那时身躯仍未长实,几乎动弹不得,利刃便连着石块皮肉一齐划开。

他一日舞剑千回万回,夜里睡下时手也不离剑,原因有二:一是为待第二日鸡鸣起了,他能一刻不闲地继续练剑——

——二是握剑久了,手里皮开肉绽,和血一齐糊在剑柄上再也松不开。

待他武功好些了,行江湖时却总听得别人说:“不愧是武大人之子,果然天资聪颖。”或是:“武林盟主教子有方,公子定能挑起武盟大梁。”

可惜这些个马屁精、闲话人却看不到,曾有一个叫武立天的少年在夜深人静里将血与泪往肚里吞。为的是让武家名号不落于人,也为的是让武林盟主有个相称的子嗣。若他将来担不起武盟重任,遭非议的不仅只他一个,还有武家全家上下,包括他那只幼他些许的胞妹。

他也曾想放手不练,可武无功却冷冰冰道。“若你能寻到比钧天剑法更强的门路,那剑不练也罢。”

于是他问。“道门鹤行功,如何?”

武无功答:“旁门左道,不过尔尔。”

他又问:“黄家擎风掌,怎样?”

“蛮胜于刚,于你无益。”

武立天便又说了数十种听过的、见过的、切磋过的名家功法,但无一不被父亲否决。他顿时明白了,在他老子心中,没一样能胜过武家钧天剑法,他便是要死,也只能败于自家剑法之下。

但武立天不服,又问:“天山门剑法,值得一学否?”

这回他爹异样地默然了。

许久,他答。“剑法平平,但有一刀法尚可。”

“那苗寨避水枪呢?”

“你不好好学剑,三心二意作甚?”武无功横眉倒竖,眉眼冷峻。以往的武立天看了他这神色,定是要浑身一凛的,但现今他拿定主意了——

于是武立天斩钉截铁道:“我不学剑了。”

此言一出,他便跪倒在地上。

并非是他自个儿想跪,全因他爹——武林盟主,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使剑好手忽地射出一道威压来。武立天咬牙切齿,却终究被这气魄压得软了双膝,扑通跪在地上。但纵使他跪了,脊梁还是挺直的。

他又字字铿锵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学剑。”

“不仅不学,明日我便从这儿出去,还要教世人知道:天底下只有个叫武立天的小子,再无武林盟主之子。还要教他们知道,这江湖将来必是我的天下,而非你武盟的天下。”

话音未落,他耳里听得一声仿若轰雷般的惊响。

原来是武无功将腰中剑拔出,往他面前重重一掼。那玄铁剑重逾百斤,盟主劲力深厚,剑身竟是穿了武立天的衣角深深没入地中,令他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放肆!”

武林盟主的声音比那惊雷还响。听这语气,武立天几可断言他爹怒火中烧。

“钧天剑法世无一敌。你偏生要去学些雕虫伎俩,怎有得少盟主担当?今日挥剑再加一万回,省得你有闲工夫去胡猜乱想!”

少年武立天却摇摇头,猛地一抬手握紧了剑刃。随着衣衫破裂声,他扶着剑硬是在他爹的威压下站了起来。一甩手上的血珠,他冷冰冰道。“天在上,今日我誓最后一回握剑!这次斩的是衣帛,下回如再提剑,这条胳臂不要也罢!”

他说罢这些话,心头涌起一股报复般的快感。缘因他生了十几年,事事皆由武无功摆布,今日终得自个儿做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