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4/5页)

一会儿,水哗啦啦地响起来。一刻钟的功夫,他洗完了,人也清醒了,穿上睡衣钻进被子里,一个劲儿地叹气:“唉,和这里人做生意可真不容易。为了一个合同,陪烟、陪酒、陪饭,就差牺牲色相了。酒店的包房里明明写着‘无烟区’,里面的人却好像没看见,个个都抽,整间房像是起了大雾一般。怎么可以这样呢!”

“有钱挣还抱怨,想想贫困山区的孩子们。”

“我每年都向希望工程捐款。”

他把我拉进被子里:“我每喝一杯心里都在想,快点结束吧,让我早点回来陪小秋吧。”

“不会吧,这么肉麻?”

“我不忍心让你一人孤零零地待在宾馆里。”

“我没有孤零零,”我说,“我吃完晚饭,下去游泳,又去打电子游戏,然后,还上街看了一场电影,贺岁片,葛优演的,真好看。刚到屋不久,你就回来了。”

他从背后抱住我,用遥控器打开电视:“上次那个《牵手》,放到第几集了?”

沥川有一点跟我认识的男人大不相同。他不怎么喜欢看球,或者看体育频道。他喜欢看电视连续剧,言情剧、武打剧、历史剧都可以,哭哭啼啼的那种,越长越好,来者不拒。他的理由是,电视剧可以帮他熟悉汉语,尤其是日常对话。而体育台则用不着看,自己记得坚持锻炼身体就好了。

他找来找去,换了几十个频道,都没找到《牵手》。最后落在一个没头没尾的日本电视剧上。片中有插曲,是日文,他一听就说:“我换了啊,是悲剧,不看。”

“不是说你不怎么懂日语吗?”

“再怎么不懂,比你还是懂得多。”

“我二外是日语。”我用日语说。

然后,他说了一句日语,我大眼瞪着他,居然听不懂。

“松尾芭蕉的俳句。”他说,“你心服口服了没有?”

“你这人谦虚有没有底线?”

“没有。如果我是你,在这种水平,我干脆不告诉人家我有学二外。”

我跳起来,做势要掐他。他举手投降:“下回有不懂的日语作业,我帮你做,不收工钱。真的。你饶了我吧!”

第二天,我们在机场告别。我回北京,沥川去沈阳。等他从沈阳回来,寒假已经结束了。我仍在老地方打工。爸仍然给我寄钱,一个月一百块,比以往多了一倍。他不给我写信。我写给他的信,他也不回。我觉得,爸对我有深刻的洞察力,他好像知道我在干什么,而且知道我会像他那样,无论走上哪条路,都会越走越远永不回头。所以,他根本不想浪费时间来劝我。

沥川回来之后,我在龙璟花园的公寓里陪他住了十天。这十天,我们如胶似漆,日子过得犹如一对夫妇。我们的合影挂在墙上。那小偷虽然偷了相机,照相的技术还真不坏。我最喜欢其中的一张,背景是远远的街灯,沥川回首,帮我撩过一缕飘在脸上的头发。那一刻,他侧对着我,关爱之意流露无余。之后,他回苏黎世老家,看望生病的奶奶。

沥川去了一周,隔天给我打一个电话。然后他说家里还有别的事,需要多待一些时候。过了一个月,他说,他要陪他哥去滑雪。那里不通电话。他在瑞士待了整整两个月。

星期一,我到机场接他,发现他忽然间消瘦了很多。脸上的棱角更分明了。

“嗨!”他在人群中看见我,我们紧紧拥抱。

“怎么瘦了?”

“没觉得啊,你倒是胖了。”

“我吃得好嘛。”临行前,沥川一定要给我钱。我没要。我又到咖啡馆打工。这个学期我选的课不多,可以多干几个小时,所以收入相当不错。

“耳朵好了?”

他走到路边,检查我新打的耳洞。我上次看见朱碧瑄的珍珠耳环,十分喜欢,在龙璟花园住着没事的时候,沥川就带我到楼下的珠宝店去打了耳洞。他说我的皮肤白,戴珍珠不好看,红宝石才好看,玫瑰红的那种。所以我的耳朵上戴着一对红宝石耳环。沥川走之前,一天三次用酒精给我擦耳朵,怕我感染。结果,我的耳朵还是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