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第3/5页)

齐云高举那水囊,虚接着灌了两口,清水入口,才觉出喉咙已经干到冒烟。

“回去守主城吗?”白驰问道。

“不。”齐云冷声道:“撤到路边,收拢箭支——防着梁军去而复返。”

白驰微微一愣——梁兵既然退了,怎么还会再来?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质疑齐云的话,只是传令下去,要众士卒都隐于道路两侧,同时回收还能用的箭支。此时应敌要紧,白驰走过好友刘肆的尸体,却也无暇为其掩埋,只弯腰抬手,给刘肆合上了眼睛,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开来。

众士卒都隐于道路两侧的密林中,警惕于任何的声响,防备着随时可能再度杀来的梁兵。

而齐云背靠一棵苍天巨木,缓缓坐倒在湿冷的草地上,手按在胸口良久,沉默着从怀中摸出一封厚实的信来。

在刚才的厮杀中,当他几度陷于绝境之中,不知为何,他的胸腹之中总有一股蓬勃向上的气,支撑着他,保护着他。

他坚信自己不会死在这一夜,也坚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因为他还未曾看过怀中信,他还未曾回到建业城。

可是在这种毫无缘由的情绪之外,还有一道理性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就是如果梁兵刚才的撤退只是计谋,那么他与在场的众士卒很可能会葬身于此,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战争是无情的,而死亡降临在每个参战者身上的可能性都是一样的。

如果他将死在这一夜,他至少应该看过公主殿下写来的信。

凡是她给予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情愿受着。

黯淡的星光下,血腥气、泥土的腥气,与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合成这一夜奇异的味道。

齐云背靠苍天巨木,手中捧着的那封信,封皮边缘已经磨起了毛边,是因为收信人日夜带在身上的缘故。

他手指轻动,终于打开了这封长信。

出乎他意料的,这封信的口吻并不算坏。

公主殿下在信中,从两人幼时写起,说当初齐云入宫在十一岁,彼时她九岁,虽然当时来往不多,但“素闻令尊忠义”,一直对他也心中佩服。

齐云看到这里,手指微动,又扫了一眼上下内容,确信是公主殿下的笔迹没错,但这写的内容,怎么像是旁人借了公主殿下的名号来写的。

他缓缓看下去,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公主殿下在前面如此说“好话”,接下去必然会有一个“但是”。

穆明珠在信中又写,后来母皇下诏,赐婚于两人,“都督少年英武,俊美无方”,这本来是母皇给她的恩赐。只是她一向性情顽劣,订婚几年来,对于他只有伤害,不曾尽过未婚妻的责任。倘若日后成婚,以她顽劣的性情,非但要辜负母皇的好意,还要坏了与他之间的交情,不但对不起母皇,也对不起他的亡夫。因而她思来想去,心中难安,仔细说给母皇听后,母皇也听之任之,因此特意写信来,说是她“资质平平”“难以高攀”,希望能与他“一别两宽”,但“天长地久,再做朋友”。

齐云看到后半段的内容,捏着信纸的手指开始颤抖,不知是因为方才激烈的战斗,还是因为胸中的情绪。

他素来寡言,但是此刻看着公主殿下写来的“请退婚信”,每看一句,都会在心中大声驳斥一句。

不,公主殿下从未有过顽劣的性情。

性情顽劣的人,是他。

公主殿下也不是担心辜负陛下的用心,她只是归根结底——不愿嫁他。

从前扬州城中的甜蜜全然成了一场空,当她回到建业城,回到右相大人身边,立时便又觉得这桩婚事碍眼,觉得他碍眼了。

可是他当初离开她,在这里厮杀拼命,为的只是能回到她身边,为的并不是什么做友人。

齐云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酸,这是方才在包围圈中厮杀都未曾有过的痛苦,使得他弯下腰去,不由自主按住了心口,可心中那口沉郁的气,怎么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