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4页)

有时候他们站在清泠湖学院树下,有时候穿着衬衫西装挤在破旧办公室长凳。

地点和装束一直在变化,不变的是他们的圆形墨镜,手上的二胡,还有师公师叔师侄相似的快乐笑容。

钟应默默端详照片,感受到照片里满溢的怀念。

贺先生必然常常坐在书桌前,眺望他们无可回溯的青春年少,感慨他们短暂相聚的温馨美好。

思及此处,钟应又忍不住悄悄去看贺缘声。

那位老人走进书房之后,就扑到了旁边大书柜旁,打开了柜门,认真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只磁带播放机、一盒旧磁带。

钟应差点没能认出这个老物件。

它拥有长方形的塑料壳子,两个圆形转动轮,还有一卷一卷灰黑绞带,裹着历史的尘埃,透着过时的色泽,组成了流行过大半个世纪的音乐媒介。

贺缘声垂着视线,颤抖着手,将磁带放进播放机。

他按下按钮,安静的书房就传出了沙沙沙的杂音。

片刻,钟应就听到了轻柔的笑声。

“哈哈,这样就能记录我说的话了吗?”

旁边似乎有人回答是的。

那个声音又笑着说道:“Hello缘声,想不到世界发展这么快,我们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聊天。”

“不过,我好多年没有说过英文了,我还是和你说中文吧。”

对方轻松悠闲的语气,开启了一段单方面的聊天。

他说今天是晴天,冬季能够有如此温暖的阳光,实在是非常不容易。

他说虽然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但是自己回忆起来,上一次敲响希声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

那是钟应从未真正见过的冯元庆。

但这位早已与世长辞的老人,正通过一个落伍淘汰的磁带机,发出了四十多年前的声音。

录音时的冯老先生,年岁已经不小。

钟应能在沙沙沙的杂音中,听出他的疲惫苍老,又总会被他的笑声带走全部注意力。

他的声音总是在笑。

他笑自己是个看稀奇的老古董,他笑太久没有写过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冯元庆的每一句话,都透着他的快乐。

仿佛能够用录音这样新奇的“洋玩意儿”和远在美国的徒弟交流,是一件十分好玩有趣的事情。

他絮絮叨叨,毫无重点地闲聊。

连清泠湖学院结冰池塘旁徘徊的大白鹅,都被他的录音提及,现场做了一段嘎嘎嘎的口技模仿。

绘声绘色。

沉默的贺缘声,终于在这样的背景音里重新开了口。

“师父离开美国的时候,是1956年,希声仅仅找回十九件钟体。”

他摸着书房椅背,疲惫的坐进去,盯着转动的磁带机。

“哪怕中国和美国距离一万多公里,师父也一直和我保持着书信往来。有时候一个月两三封,有时候一个月四五封,有时候邮局投递过来,有时候是赴美的朋友亲自带来。”

那段时光,是年少的贺缘声最为伤心又最为快乐的时光。

他伤心师父离他远去,又快乐的感受到师父对他的时时记挂。

不仅仅因为一套编钟,还因为他们相处十五年的师徒情谊,远隔海洋也无法减淡。

冯元庆看着他长大,他也习惯了师父教他识字、认音。

即使他的二胡演奏始终平庸,即使希声的钟体仍未完整,也不妨碍他通过二胡、通过希声,让认识了遥远的东方大陆。

让他发自内心的觉得,那是师父的祖国,也是他的祖国。

冯元庆回到了祖国,他也无比渴望能够跟着师父,一起回去。

可是,他才十五,学业未尽。

冯元庆的仔细叮嘱:“你得留在美国,找回希声。希声找回来了,我就来接你们一起去中国。”

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渴望找回希声,渴望冯元庆来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