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3页)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怎么遥远的东方,也有这样的河流,也有这样的小船,也有他这样失去亲人的浪子。

诗句不可思议得像是亲自为他撰写,又偏偏诞生在公元之前,明明白白写就了孤身一人,无处归乡的苦闷。

多梅尼克一直埋藏起童年美好又痛苦的记忆,他每每吹起河风,都会想:

我没有了过去、没有了牵挂,这世上再也没有穿着破烂鞋子、食不果腹的多米,只有意大利音乐剧院伟大的钢琴家多梅尼克。

可他听完这首曲子,泪水真实的告诉他:他想家了,即使无家可归。

悲伤的钢琴家,红着眼睛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给我弹这首曲子?”

钟应凝视着他,随手在琴弦上抚弄出音调,说道:“我读过您的自传,您用了许多篇幅,去描述贝卢先生与您的情谊,却不愿提及您的故乡。您只是说,那是个烦恼忧愁的地方,您时时都想回去,又不敢回去,即使有人从维阿特来到佛罗伦萨,您都不想与他们聊起过去的事情。”

“以前,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误以为您讨厌家乡。”

钟应垂眸看向幽居七根琴弦,回忆起他傻傻询问师父的过去。他坦诚的说道,“后来师父告诉我,这叫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腔调独特的中文诗句,翻译成了意大利语后,遭到了多梅尼克强烈的反驳。

“不!”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对维阿特没有任何留念,更没有任何期待!”

钟应平静的看他,一双眼眸透亮澄澈。

“那您又是为了谁而伤心?”

多梅尼克愣在那里,被一句话问得喉咙哽咽。倏尔,他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发出受伤的低嚎。

“我的母亲。”他捂着脸低声啜泣道,“我已经忘记了她。”

那是他一辈子都不该忘掉的温柔女人,在贫穷偏远的乡下苦苦挣扎,死在他十二岁那年。

没有了母亲,他就没有了牵挂,鼓起勇气离开了维阿特,来到了佛罗伦萨。

可他按响琴键的时候,登上舞台的时候,获得认可的时候,都会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泪。

她说:“多米,你为什么要去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是农民的儿子,你成不了音乐家。”

多梅尼克以为自己记住的是恨,可他泣不成声。

他突然理解了曾经无法理解的同行。

那些感性的家伙,总是会被樊成云的古琴感动,流下夸张的泪水,哭嚎着自己听懂了乐曲,不能自已。

他觉得那是演技、那是脆弱。

现在他才发现……

那是一个人不愿回首的记忆,在音乐里复苏的共鸣。

“你赢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可怕、最恐怖的演奏者。”

多梅尼克红着眼睛,像是怒斥又像是赞美,“你简直能看穿人心。”

钟应抬手轻轻压住琴弦,说道:“看穿人心的不是我,而是这张琴,这首曲。”

“沈聆先生重谱乐府诗,为的就是将亘古不变的感悟,用音乐完整的保留下来。曾有诗云:乐府传千年,曲变恨不变。”

“再没有比汉乐府更适合唐朝琴的曲调,来唤醒我们共同的灵魂。”

多梅尼克安静的听钟应的话,忽然也想买这么一张古琴。

好像买到它,就能买下五千年的光阴,买下自己被神秘琴音窥伺的内心。

“多梅尼克先生,您十二岁离开故乡,有四十年未曾回家了,应当比任何人都懂得《悲歌》的含义。”

钟应顿了顿,郑重说道:“维阿特的居民将您母亲的坟墓照料得很好,也许他们言语粗俗、举止莽撞,但他们非常善良。五年前,我和师父去拜访的时候,他们热情的引我们去您母亲的坟前。她的墓碑干净又整洁,旁边盛开着漂亮的雏菊,她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为您感到骄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