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吾 不允许谈论它(第2/8页)

天吾能想象的“极其普通的生活”,只是缺乏深度和色彩的公式化的东西。夫妻两人,大概有两个孩子。母亲扎着围裙。冒着热气的锅,餐桌边的交谈——天吾的想象力到此便碰了壁。普通的家庭在晚餐桌上到底谈些什么?对他而言,没有在餐桌上和父亲交谈的记忆。两个人各自在方便的时候,默默地将食物塞进肚子。吃的东西也难称得上是食物。

观察了一会儿公寓明亮的窗户,再次将目光转向大小两个月亮。但不管等多久,哪个月亮都没有向他吐露只言片语。它们毫无表情的面孔朝向这边,那模样就像不妥帖的希求润色的对偶句,并排浮在天上。今日无信息。这就是它们向天吾传递的唯一信息。

云团不知疲惫地穿过天空向南飘去。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云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其中也有形状非常有趣的云朵。看上去,它们似乎自有独特的思考。虽小却坚硬、轮廓分明的思考。然而天吾希望知道的不是云朵,而是月亮的想法。

天吾终于作罢,大大地伸展手脚,然后走下滑梯。没办法。今天弄明白了月亮的数目没变,也算是值得了。他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口袋里走出公园,缓缓地跨着大步走回了家。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小松。该和他谈一次了。得多少整理一下和他之间的事。小松那边也说有话稍等几天告诉天吾。他把千仓疗养院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小松,然而没有电话打来。明天给小松打个电话。不过要先到补习学校去一趟,看一下深绘里交给友人保管的信。

深绘里的信原封不动地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封得严实,信却很短。半页报告纸上,用蓝色圆珠笔写着楔形文字般的熟悉的字。比起报告纸来,那是写在黏土板上才更合适的字体。天吾知道写这样的字要花很长时间。

天吾把信读了好几遍。上面写的是她不得不离开天吾的家。现在马上,她写道。因为有人在看着我们,这是她的理由。用粗而软的铅笔在这三处底下重重地画着横线。雄辩得惊人的横线。

看着“我们”的是谁?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没有说明。在深绘里居住的世界里,看来事实不能如实地说出口。就像标明了海盗藏宝地点的地图,必须用暗示和谜语,或是缺失与变形来说明事物。就像《空气蛹》的原稿一样。

但深绘里大概没有发出暗示或谜语的意思。对她来说,这才是最自然的表达方式。只有通过这样的词汇和语法,她才能将心中的意象与思想传递给别人。想和深绘里沟通,就必须习惯这种表达方式。从她那里接受了信息的人,必须调动自己的能力与资质,适当地调整顺序、补充不足才行。

然而深绘里偶尔直截了当地给出的声明,天吾不管怎样暂且全部接受。她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时,恐怕真的有人在看着我们。她感觉“不得不离开”时,就是她离开的最佳时机。先把这些作为综合性的事实接受下来。至于背景、细节和根据,以后再自己去寻找,去推测。或者一开始就该放弃追求这种东西。

有人在看着我们

难道是说“先驱”的人找到了深绘里?他们知道天吾与深绘里的关系,掌握了他受小松委托改写《空气蛹》的事实,所以牛河才企图接近他。他们不辞劳苦地(天吾至今不知为何)要将他置于自身的影响下。这样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在监视天吾的家了。

但如果是这样,他们未免浪费了太多时间。深绘里在天吾家里住了近三个月。他们可是组织化的人,拥有实实在在的力量。想把深绘里抓到手易如反掌,毫无劳神费力地监视天吾住处的必要。而且他们若是真在监视深绘里,肯定不会让她随心所欲地说走就走。可是深绘里竟然收拾行李走出天吾的住处,还跑到代代木的补习学校将信交给他的友人,又赶往别的地方去了。